吃完饭后,刘氏的婢女带着孩子离开,裴、刘、邵三人对坐议事。
刘氏生完孩子没多久,身材尚未完全恢复,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走的,至少也得过完春社节再说。
邵勋几次想插嘴,都被裴妃用眼神制止了。
刘氏回到长安后,只要事情不暴露,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就还是王妃。
说难听点,在人家眼里,你邵太白全是负分,还没女儿让她牵肠挂肚呢。
刘氏偶尔说话,气息有些柔弱,眼圈也有点红,但态度很坚定。
这种女人,外表看起来很容易被欺负,很好说话,但一旦有了决定,也是很难更改的,与柔弱的外在完全是两回事。
“此番匈奴入寇,虽然退兵了,但时不时派游骑至华阴、弘农一线劫掠,少则数十骑,多则数百骑。若无大队人马护送,实难说得上安全。”邵勋说道:“刘妃护兵不过百人吧?有点危险。若还带着仆婢,他们一慌乱,更会影响士气。当年王敦去青州赴任,半道遇匪,连襄城公主都被他扔下了,可见匪患之剧。”
裴妃暗暗皱眉。
刘氏微微摇了摇头,她还是要回去。
邵勋一看要谈崩,立刻说道:“那就等春社节后再说吧。”
他没有提明年匈奴很可能要进攻关中的事情,担心一旦提了,刘氏不管不顾,现在就要回去。
关中能守得住吗?他不太乐观。
司马模当初就出镇过邺城,没信心,后来司马越给他换到许昌,再换到长安。
据邵勋了解,此人在关中为政没什么建树,也没有开展军队的职业化建设。
也就是说,关中仍然是世兵制,以征兵为主。
问题在于,最早的一批有点战斗力的世兵早就在八王之乱中消耗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新兵蛋子。
他可以肯定,同样是征兵,关中世兵就是不如匈奴世兵,甚至还不如士族部曲。
至少,匈奴世兵有当雇佣兵的传统和经验,还经常面临部落仇杀,比他们能打多了。
当然,关中军队的职业化建设也有现实困难,比如财力。
邵勋手底下的银枪军就没有完全摆脱农业生产,农忙时要帮忙干活,隶属于军队的果园菜畦也需要侍弄。
忠武军、义从军之类更是超过一半时间在种地,与石勒、王弥手下的兵差不多,需要靠自己养活自己——至少养活一半。
但现实困难再多,关中那么多地方,搜刮一番,总能养个几千甚至一万精兵,但司马模就是没这么做,这就纯属自寻死路了。
但这个事情他也没说,说了更不好。
裴妃还是多少懂一点的,闻言点了点头,对邵勋道:“那就让小……南阳王妃住流华院吧。我一走,京中恐不太安全。”
“梁臣、韦辅二人在马市王府那边住了一年了吧,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邵勋又问道。
“他俩——现在在做买卖。”裴妃叹了口气,这确实是個值得忧虑的事情。
梁臣是武官,可能还没想那么多。
韦辅是幕府军谘祭酒,又出身京兆韦氏,头脑可没那么简单,他一定已经猜到什么了。
在匈奴南下洛阳之前,二人将随车携带的最后一批药材、皮子发卖,所得用来维持王府人员开销。
后来又派人至关中禀报,随后便是匈奴入侵,道路阻断,第二批前来洛阳的人中途返回。
如今匈奴撤走,长安那边多半又会派人过来。
想到这里,她有些恼恨地看了邵勋一眼。
邵勋在偷瞧刘氏。
刘氏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发呆,仿佛一切都不关她的事一样。
邵勋回过头来,道:“王妃准备何时动身?”
“正月吧。”她想了想后,说道。
“为何正月?”
“今年银枪军先在豫州打仗,后至南阳平乱,再至荥阳征战,辛苦了一整年,定然疲惫已极。”裴妃解释道:“这会都盼着回家团聚,见见妻儿,过个好年。若再让他们远征,定然怨怼,于君侯大业不利。”
邵勋默然。裴妃连这个都替他考虑到了,真的有几分见识。
自家的后院,目前只有羊献容有点管理能力,如果裴妃也能带着裴家人帮忙管一摊子事,他就能把那部分人抽调出来,到陈郡、南顿、襄城诸县出任官吏,对这些地方的控制力大大增加。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刘妃。
她出身平原刘氏,是河北一个大家族。还是算了,太远了。
“那就过了元宵节就动身吧。”邵勋做出了决定,说道。
裴妃轻轻点了点头。
又说了一会话后,便起身告辞了。
邵勋下意识想说点什么,裴妃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邵勋会意。
司马越尸骨未寒,这时候确实不太合适。
他又看向刘氏。
刘氏没有和他对视,直接走了。
婢女抱着孩子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我靠,把孩子留下啊。邵勋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如果自己突然回家,然后把孩子交到母亲手里,对她说“阿娘,这是你孙女,先帮我带着……”
好像有点夸张了。
两个女人离开后,他丝毫不顾忌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感觉浑身不得劲。
没有了军事压力,有些心思就压不住了,他恨不得今晚就偷偷回去,抱着羊献容温软的身子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