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1)

好友 饭山太瘦生 902 字 8个月前

雪岩药师问佛子:“小友以为,谁心最为清净?”

佛子说:“仰山指雪,纯白清净,仰山心中也很清净,再往后论就是狂禅了,我不精通。狂禅之中,我记得佛门怀海师曾说佛经乃是眼中金屑,佛经虽是宝物,眼中看过佛经、不忘佛经,那就是还有挂碍,是被困于文字之相,因此不能完全超脱。一切争论只为色空二字,了悟色空,应知色即是空——对眼前之相还有留恋,是不能了悟。”

贞筠散人听完忽然笑了,说:“哎呀呀,可不是这句话嘛!佛经是眼中金屑。小友不是禅宗的人,我却遇见过禅宗的和尚,知道其中的厉害。我遇见的那和尚修南禅,最讲顿悟,修得有些狂禅的意味,曾对我说:‘小朋友,人不必多看书,我连佛经都少看。你不知道,知识是障,叫做知障,书看多了就会有定见、偏见,看书越多,就越会被写书的人迷惑,既然被迷惑,心就不能空明澄净——所以书是不应当读的。’我那时年纪小,心想他说的有道理呀!我立刻就不读书了,还和他拿经书点火煮了茶,他说我悟了,结果一会儿我师父来找我要经书,我被我师父拿拂尘抽了一顿。”

贞筠散人开玩笑道:“我从那次知道了,狂禅一般人是修不了的,修了要挨打。”他说:“仔细想想,人不读书,不遇到知障,以为自己的心就清净了,可是世上不是只有知障,还有声色各种魔障能去填塞人心呢。若是要我说,障不在读不读书,只在贪不贪,读书的人他的心如果不凝滞于书,眼前的书就碍不了事。”

佛子说:“散人多闻。佛说般若,即非般若,是名般若①。众生无缘见佛,因此要看写下来的佛言,佛经当然是可以看的,只是看时不必拘泥,拘泥意味着贪执于文字,贪执就可能陷入魔障。”

贞筠散人问:“‘执’怎么讲呢?”

佛子说:“世间人人有执,为相所困。佛问须菩提:须菩提,已经证得阿罗汉果位的修行者,会生出‘我已经证得阿罗汉果位’这种心思吗?须菩提说:世尊,不会,因为阿罗汉一旦生出这样的心思,就是还执着于我、人、众生、长寿者等等相状的分别,那就不算是阿罗汉了。”②

雪岩药师说:“小友之言,类似道门名实之辩,我不问‘执’,我要问你‘贪’字。你后面说的话让我想起佛门有一个词,称为‘爱染’。‘爱’指尘世间有生之物在尘世间有所贪恋,既有贪恋,就会染上尘秽。书可以读,痴迷其中,则有爱染之病。不过,‘爱’既然不好,那我好奇,佛门不讲爱人么?”

佛子回答说:“药师说的没有错。佛门讲慈悲,爱与慈悲不相等同。《大智度论》说‘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③,慈悲无偏无私。所谓‘爱’,一定有私,一定是有所偏爱,与贪恋有关——贪字譬如人手,爱、憎便如手心、手背,不可分割。爱既然和贪有关,就会担心所贪之物消逝,因此就会生出忧患、偏执;爱既然与憎互为表里,就可能转生出憎,爱之愈深,转变之时,则憎之愈深。是故,佛门不讲爱,讲慈悲。”

雪岩药师问:“小友与奉玄交好。小友对奉玄,不算爱么?”

佛子说:“是爱。我是凡人,所以必定有所偏爱。人群之中,我必定偏爱奉玄。”

雪岩药师语带机锋,又问佛子:“既然是爱,可会生憎?”

佛子说:“去年与奉玄分别后,我心中已生忧患,担心不能再见。既然我爱,将来自然也会有憎。”

奉玄怕雪岩药师继续追问“何憎?”于是替佛子解围,先问佛子:“好友,谢你爱我,我亦爱你,我眼中时时见你。我只好奇,色与空如何相同?你眼中见我色相,不能说我空无不在。”

佛子微微松了一口气,说:“吾友,我眼中见你色相,色相是幻有,性空不妨碍幻有。我不想以你我为例讲缘尽之事,不如我以雪狮子为例来讲吧:世上本没有雪狮子之相,因为雪、石因缘际会才有此色相,雪、石因缘散灭,雪尽之后,这色相就没有了,又变成了空,因此,可见色本来就是空,二者互为表里,皆无自性,只能跟着因缘变化。幻有之所以称为‘幻’,不是指‘有’是假的,是指‘有’不能常有、永有,只能跟着因缘变化,没有本性。正因如此,佛门常讲,不要被相迷惑、不要为空失落,人要种下善因、修德修缘。”

雪岩药师不再继续追问佛子,说:“小友真有乃师风范,谈理清晰。”

奉玄看了身侧的佛子一眼,忽然想,要是这样说,他与佛子早晚也有缘尽之时,转念一想,缘尽之说也不算错——总有一天,就算他与佛子没有分开,人人难逃的死也会把他们分开、把所有人都分开。不,死不是缘尽,死只是一时分开,假如佛子要留在地狱,奉玄愿意去地狱找他。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轮回转世之时,相识之人要再次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