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看向泗子亓,又扬唇,却是讽刺:“你从记事起就跟在轩辕霄身边,你当然不会懂我的痛,你是海城泗家的独子,就算是家破人亡了,还有一个疼你爱你的师父。可我呢?我师父出身孤山玉氏,就因为保护家族杀了上京的人,就被你们叫做叛徒!现下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蜂奴语罢,偏生诸多悲凉,不过须臾,她眼神中又出现了狠意,双手运气托起两团浓烈的黑色真气,“不过无所谓,今日我定要把你们全杀了!”
“小团——”木匠作坊外的正门口忽的传来一老妪呼喊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那处看去,只见一老妪坐在了木轮椅子上缓缓朝这边行来,她身后跟着那名被泗子亓救治过的粗布麻衣少年,或许是因为体内有泗子亓真气的缘故,他的瞳孔并没有如别人一样变成乳白色,他的头虽然垂着,行动也缓慢,但却不具有攻击性,反而推着残疾老妪的轮椅温顺的向前走着。
随着老妪离蜂奴越来越近,她眯着老花的眼睛,颤抖着手在半空中胡乱指点,嘴里念叨着:“小团……是我的小团回来了吗?是小团来看我了吗?我的小团……”
乍一听见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蜂奴僵硬麻木的转过身,再看到轮椅上的老妪那一刹那她呆住了,双手托举的真气渐渐涣散,她皱起眉头,面上出现了一丝不解和怔忪。
面前这老妪双腿残疾,她的头发已经灰白,眼睛迷成一条细缝,皱眉看着蜂奴这边,但头的位置都偏的不对,明显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那少年也好眼熟,明显也是中了她的邪骨人环,却不知是何原因没有像其他人这样失去神智。
蜂奴的视线下移,在看见那少年脖子上带着的那一块被黑绳拴着的流光溢彩的小石头的时候愣住,她不可置信的歪了歪头,这是?
当年宋五锋押镖路过奇石山的时候,特意上山为她取了一块五彩石。还记得她小时候很喜欢闪亮发光的东西,对自己爹爹给她做的这小项链更是爱不释手,天天都带着。
直到后来,老绣娘被郭员外驾马车碾断双腿后她陷入昏迷之后就再也找不着了……
小团,是她的小名,那些时日里,老绣娘一直这样叫着。
她只觉头痛欲裂,再三打量面前的老妪和少年后,她嗓音嘶哑发问:“您是,绣娘婆婆?您还活着?”她觉得上天又给她开了一个玩笑,一个让她痛苦这么多年的玩笑,可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不因此而感到悲哀,反而是有欣喜的感觉丝丝缕缕从心中涌出来。
她希望面前这老妪立刻说:“对,是我,我就是你的绣娘婆婆。”
老妪在听见蜂奴这问话时也愣了愣,手指在半空中停住,忽然流出两行浊泪:“真的是你吗?我的小团,你终于回来看婆婆了,婆婆等了你快十年了啊……”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蜂奴周身的杀气瞬间消失,她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缓慢而踏实的朝那老妪走去,推着轮椅的少年双眼无神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一时间整个木匠作坊内只剩下蜂奴自己的脚步声。
殷罗和池临静相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蜂奴身上。
宋鱼捂着胸口,稍微松懈了些,扭头看了眼依然蜷缩在地的宋六晓,轻微的呢喃唤着:“少舵主……”
泗子亓皱了皱眉,他虽然帮那少年留住了生息,但是却没有做额外的事情,那这少年是为什么可以不受蜂奴的邪骨人环控制,还能拥有自己的意识将这残疾的婆婆推了过来呢?
他想起以前随霄真人参观禁宫内的邪骨人环时,霄真人说的话:任何能控制人心神的术法,其因皆是由人心不安而生,若是一个人有一生的执念的时候,即便是被控制了心神,也仍然会动摇,所以我们芝鱼宫有三禁,禁谋害苍生、禁毁神着相、禁破人善执。
难不成,是这少年太过于看重这绣娘婆婆,才有眼下的场景?
蜂奴在众人视线中,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那绣娘婆婆身前,猛地跪了下去,她伸手握住绣娘婆婆的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当年镇上的人告诉我您失血过多去世,我信以为真,怯懦的不敢回宅子里再看您最后一眼,直接从白河镇里逃了出去……”
她苦难的一生正从这里开始。
失明的绣娘婆婆按照声音源头分辨着她在何处,回握了她的手,念叨着:“老婆子是贱骨头,摸爬滚打的长大活了这么久,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我一直在家里等着你,生怕你出了什么事。镇上的那位好心的赵医师替我上药包扎,有几次伤口感染,我确实曾去了那鬼门关,但我的小团还没有回来,我怎么敢死呢?”
绣娘婆婆说着说着,嘴唇颤抖起来,发黄结翳的眼里又淌下两行泪,顺着蜂奴的手摸向她的脸,抽噎着感叹:“可惜老婆子眼睛瞎了,看不见我的小团如今的样子。小团是不是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么多年问道小团你去了哪里呢?你过得好不好?”
蜂奴的泪水中夹杂着些血丝不断地流下,一滴接着一滴,她只认真看着眼前那养育多年、对自己极好,并因自己失去双腿的老妪,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答,这么多年,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说,她一直逼自己记住所有痛苦的事情,逼自己一遍一遍的回想着那些肮脏龌龊的经历,体验着世界上最消极的情绪。支撑她活下来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报仇。
她过的一点儿也不好,若不是想做的事还没做完,她早就自八清山顶一跃而下了。
压抑了数年的蜂奴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低头,用脸贴上绣娘婆婆的手背,第一次哭出了声,血水和泪花夹在在一起流下,凄艳而哀痛,“婆婆,我离开白河镇后,回了一趟宋家……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辗转许久,饿的成了皮包骨头,被人丢到了梧州城两里外的乱葬岗,后来被我师父所救,随着他上了八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