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与众不同,不止让圣上多了几分兴趣,连曹公公都多看了徐简两眼。
“邵儿都说了些什么?”圣上问。
徐简把李邵的话都讲了一遍。
这一次,没有过分总结,也没有故意添上或者省去些语气词,把李邵昨日的状况呈现了八九成。
圣上听完,眉宇松弛了些,叹道:“他后悔了,却不一定能不再犯。”
徐简没有接这句话。
圣上倒也没等徐简开口,继续说着:“你前阵子跟朕说的那些,朕现在倒是很能体会,就是不知道邵儿什么时候会再闹出什么事情来,看得太紧、太松,都不合适,偏这个张弛有度,说得很简单,做起来难。”
徐简轻轻笑了笑,道:“您与臣不一样。您当时劝臣莫要想太多,下衙后该放松就放松。臣照着做了,因为臣只是臣子,您却是殿下的父皇,是天下的圣上,您待殿下,没有‘下衙’一说。”
这几句话,落到了圣上的心坎里。
圣上又是一声长叹:“朕也在反思,是不是朕这个父亲做得不够好。没错,那是陷阱,就是奔着算计邵儿去的,可邵儿被算计上了,他自己走了进去,他醉酒睡女人,他一点不无辜。朕没教过他这么胡来,三孤也不会,你也没有,他却偏去学这些……”
徐简迅速地看了圣上一眼,揣度着他的心思,而后面上露出了些为难之色。
圣上眼尖,看了出来,问:“也没有外人,有话直接说。”
“审问殿下的侍卫时,问出来的一点状况,”徐简抿了下唇,“年初时,刘迅自以为猜对了殿下的偏好,跟殿下的两个侍卫胡说了几句。
有个侍卫没脑子,动了劫人的心思,殿下知道后发了大脾气,刘迅都挨了两脚。
以此看来,殿下虽然在男女之事上不忌讳什么,却真没有昏了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来。”
圣上的脸色沉了下来:“单慎怎么没提这事?”
“证据不明,”徐简说这一桩,也没想给单大人添麻烦,更不想把林云嫣与晋家姑娘牵扯进来,“那侍卫与刘迅似乎有些恩怨,而那脑子不好的侍卫早没影了,刘迅是全盘否认了。
没凭没据的事情,单大人在早朝上肯定不会提起来。
臣会说起,只是在想,那侍卫说话固然不能全信,刘迅全盘否认,他是随口一提还是存了恶心,都有可能。
但起码,殿下还是分得清那些的。
他这次被逮了个正着,无疑就是布局太深,他自己又没弄明白,一步错、步步错。”
圣上听完,没有追着前事,只深深看了徐简两眼:“听你的意思,你想替邵儿求情?”
徐简微微垂首。
那双黑手没有那么容易被揪出来。
即便他们猜到晋王头上,也还得让李邵来竖靶子。
以圣上的心意,李邵迟早会迈出东宫,那此刻不如他多捞李邵两把。
在局势未明朗时,向着太子,便是把自己撇清的最好的方式了。
毕竟,前晚上把李邵阴阳怪气到去了陈米胡同的,就是他徐简本人。
似是深思熟虑了一番,徐简再次抬起头,神色严肃了许多:“圣上,您难道想废太子吗?”
曹公公正拿着茶壶给圣上添茶,闻言手一抖,险些洒了。
他愕然看了徐简一眼。
进来之前,他还对辅国公颇为放心,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国公爷,突然来了一下狠的。
犹豫着要不要给徐简打几场眼神官司,曹公公就听圣上开了口。
圣上的语调很平,一字一字地:“有些人想让朕废太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具体是谁,圣上没有点出来。
“太子有错,但没有错到那个份上,”徐简说完,又补了一句,“那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圣上又看了徐简一眼,示意他只管说。
徐简重新整理了下思路。
而后,他说几句,又顿一顿,一副思考再三的模样。
不急不躁,有理有据。
“今儿早朝之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确实不少。”
“这也难免,各有各的心思。”
“明眼的都知道这是一场算计,如果连您最疼爱的太子殿下,在被这样算计的时候都会被放弃,那其他皇子呢?”
“算计人并不简单,想要天衣无缝、全身而退更是极其困难,但是只要有人成功过一次,就会有其他人趋之若鹜。”
“都是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大人们了,最不缺的就是自信。别人可以,我难道就不可以吗?”
“门槛太低了,利益又那么大,谁会不动心思赌一把呢?”
“到那时候,小殿下们恐怕难以平安长大,哪怕长大了,也要人心惶惶。”
“虽然说,皇家之中都要经历这些,但您也舍不得。”
“您宠爱太子殿下,但其他殿下亦是您的皇儿。”
徐简说完了。
圣上沉默许久。
他没想过要废太子,他偏爱邵儿不假,同时,徐简说的这番道理,他也不是想不到。
太子之于朝堂,无论是立与废,都不是简简单单的牵扯。
一旦处理不得当,后头麻烦一连串。
同时,圣上也清楚,以徐简的年纪能想明白这其中道理,那些老狐狸们更加不可能不懂。
的确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各想谋各的利益。
开诚布公地说到这份上,圣上也就与徐简直说了:“邵儿犯错,不得不罚,朕是真希望他能吃一堑、长一智。
朕能给他的很多,但朕又不能不管不顾地给他太多,就像你说的,朕不止是他的父皇,朕还是天下的圣上。
他不长进,最痛心的是朕。
这一次,朕能替他压住,可下一回再这么被人算计,或是自己拎不清呢?
而且,你今天也看明白了,只禁足怕是不够,除非单卿他们能把背后谋划的人揪出来。”
徐简道:“以目前的进展看,把人抓出来很难。而且,有一位舞姬的状况不太好,可能会……”
圣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铺垫了许久,徐简看准机会:“臣有一事……”
“直说。”圣上哑声道。
“您先前派去江州的人手,寻到尸骨了吗?”徐简问道。
圣上猛地抬起眼帘,沉沉看着徐简:“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简并不畏惧,说得极其恳切:“此番把单大人他们引去陈米胡同的是那个道衡和尚,他到底是李汨的人,还是另有身份,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对外来看,他和王六年关系紧密,都是李汨的旧部。
如果真查不到真的黑手,是不是可以把事情推到李汨头上去?”
圣上定神想了许久,道:“李汨已经死了,江州城外的尸骨就是他,他天生右脚六指,造假也不是那么好造。”
“所以,”徐简佯装思量,“是有人借着李汨的旗号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