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在那里亦有供奉,只是定国寺路远,我不方便常去,”林云嫣道,“我过些时日放小定,年内或者来年就要出阁了,近日越发思念母亲,所以在想京中寻一处寺庙替她再添供奉。”
住持了然。
这种供奉,捐赠数目很大,当然不会只在功德殿里随便写一笔。
“郡主想建塔、立碑、亦或是起梁?”住持问。
“先母慈爱,我想……”林云嫣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开口,“我听说大一些的寺庙,香火除了留作开销外,还会资助旁的学堂、善堂,我想请教住持,广德寺是否也是如此?”
“确实如此,”住持颔首,“只不过,广德寺资助的善堂多在其他州府。京中不乏心善的贵人,因而京畿一带的善堂经营得都不差,不似外地,尤其是贫苦些的地方,善堂捉襟见肘,很难维持。”
“那去支援他们,确实是大善,”林云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知能否参看资助的名录,我也能多些参考。”
住持颇有些迟疑:“这……”
林云嫣问:“住持是信不过我吗?”
明觉住持摇了摇头。
满京城都知道,诚意伯府厚道恳切,论身正,数一数二。
郡主这等金贵身份,却无娇纵之名,遇事皆
是有理有据。
如此好名声的伯府,好名声的郡主,又怎么会看过了名录就胡乱来呢?
即便说供奉最后定不下来,也不会横出事端。
如此想着,住持让唤了个小沙弥来,让他去取文书。
广德寺开寺多年,香火繁盛,资助过的学堂、善堂名录堆在一块足有一指高。
林云嫣翻得很耐心。
天南海北的,地域跨得很广。
如果是无的放矢,很难从中发现端倪。
可林云嫣是有备而来。
从前,荆大饱曾在江南建了五座善堂。
荆大善人落魄后匆匆赶赴京城,最后给徐简递了一次消息。
善堂的帐出了大问题。
按说,荆大饱只出钱建造,之后的事情与他都不相干,可永嘉十八年出了大岔子。
江南水灾,民生艰难。.
表面上看,是“灾民”冲进了荆大饱的粮仓与府邸,又抢又夺,杀人放火,若不是荆大饱机敏,可能也没有机会逃到京城来,但内情是,受灾的百姓增加、善堂顾不过来,荆大饱看在眼里,有心再添一笔援助,再接洽之时发现那几座善堂的账目有问题。
灾后本就困难,别说荆大饱本人,便是衙门也顾不上去查善堂那点来龙去脉。
只是荆大饱的怀疑没有瞒过有心人,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在替徐简做事,干脆借着“灾民”对付了荆大饱。
荆大饱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那之后,徐简和林云嫣依照荆大饱递来的消息,陆陆续续查过一些善堂,寻过于那五座善堂有关系的人。
其中一座,便是晋中的常云堂。
林云嫣也就是在那儿,见到过那个李汨儿子的奶娘。
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李汨的骨血,只靠王六年的几句话,眼下无法断言,但奶娘就是那个奶娘,林云嫣亲眼所见。
奶娘当时已经疯了,挣脱了绳索冲出来,又被人抓回去。
林云嫣看东西快,又着重盯了她有印象的几座善堂,果不其然,江南那五座与晋中常云堂,陆续出现。
“真的资助了许多,各个地方的都有,”一面翻,林云嫣一面道,“天下太大了,上头好些地方,我都弄不清楚具体在哪儿。”
听她这么感慨,住持也笑了起来。
再是沉稳、知规矩,郡主也只是年轻闺中姑娘,有她的天真与活泼。
“贫僧年轻时游历过不少地方,”住持道,“这些州府,陆陆续续走了不少,却也没有全部踏遍,现在是走不动了。”
“那这些善堂呢?”林云嫣佯装好奇,“寺里如何知晓他们的状况?”
“贫僧走不动了,寺里还有其他弟子能走,”住持道,“每年都有十几位弟子往各处云游,带回来他们的见闻,他们拜访过的善堂、学堂都会一一记录。”
“原来是这样,”林云嫣说到这里,笑容收了,语气也凝重了许多,“不知道那位道衡和尚,可曾替广德寺挑选善堂?”
明觉住持的笑容亦是一僵。
道衡在广德寺十二年,去岁无端端留下一封书信云游去了。
直到顺天府上门来,明觉才知道那人身份不一般。
道衡竟然牵扯进了废皇子李汨的事情里。
京中寺庙,多多少少的,难免与一些权贵有关系,但这种关系大部分时候,仅仅是个人私交,亦或是多添些香油,哪座庙宇都不会昏头得去参与皇权之斗。
哪怕是皇家寺庙,也就只认一个“皇”,不敢有什么偏向。
而道衡此人,险些把整座广德寺
都害了。
万幸的是,顺天府在寺中没有旁的收获。
“郡主,”住持问,“怎么会问起道衡呢?他已经离开了,他的那些私事,与寺中亦没有牵连。”
林云嫣道:“当年定国寺大火救援困难,只因侍卫与武僧下山救援镇子,而袭镇子的背后是为了把剿匪提上来作为当务之急。
我不知道那些匪徒的背后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但我知道,剿匪中抢功最盛的是李汨。
道衡既然与李汨有关,我不愿意把我捐赠的功德,添到道衡挑选的善堂学堂去。”
明觉住持叹息一声。
他能够明白郡主这番话后头的心境。
郡主会有这般主张,人之常情。
“道衡在寺里十二年,贫僧若没有记错,他从第三年开始出去云游,直到八年九年的样子,他很少出去了,那之后就一直在寺中负责洒扫,”住持道,“郡主突然问起来,贫僧也记不清哪一些是他挑选的。郡主既然在意此事,贫僧之后让其他人整理整理。”
林云嫣颔首道:“那就劳烦住持大师了,我过些日子再来寺中。”
事情说完,林云嫣起身告辞。
一路走到前殿,挽月才好奇着轻声询问:“您为何问起善堂?”
“国公爷让我问的。”林云嫣应付了一句。
挽月点了点头,既是国公爷要问的,定然有他的道理。
两人继续走着。
小丫鬟却是一拍脑袋:“您有些时日没有去桃核斋了,陈东家带话来时奴婢也在边上听着,怎么就不记得有这回事呢?”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
因为她知道徐简大致在查什么,也知道徐简可能缺少哪些消息。
很多线索都太不起眼了,即便是堆在面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有一点点推、一点点琢磨,拂去上头的尘土,才能露出真模样来。
至于这些模样能不能串到一块,就得看有没有寻到那条恰恰好的绳子。
现在,她和徐简都在找。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桃核斋。”林云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