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日晒足。
廊庑下,虽是站在阴影中,李邵还是出了一头汗。
倒不全是热的,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与后怕。
那是晋王,是他以前最喜欢、最信任的二伯父,早几年他出宫去、夜里赶不上回宫,很多时候都干脆歇在晋王府中。
二伯父少说教,多聆听,李邵也很愿意与他往来。
也就是陈米胡同的事情后,他清早登门求助,却被二伯父冷脸劝回,才让李邵渐渐疏远了对方。
那时,二伯父怎么说的来着?
“你怕你父皇,我也怕。”
“谁不怕你找谁去。”
那般义正言辞,那般掷地有声。
可现在,他却听说那个口口声声害怕父皇的伯父在背后兴风作浪,这怎么能让李邵相信?
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就二伯父那人,能是阴险狡诈、暗中下毒手的?
李邵很想找人问问,只是曹公公不在,其余内侍们各忙各的,神色凝重,一被问到头上就是一副谨言慎行的样子,根本不与李邵说内幕细节。
无处可问,李邵只能自己想。
越想越不明白,抬眼见御驾回来,他赶紧迎上前去。
“父皇,”李邵唤道,“儿臣听说二伯父他被关起来了,他真是凶手?没有弄错吗?”
圣上的眸色一沉。
李渡行事固有让人想不通的地方,但大方向上,他们肯定没有抓错人。
却是没想到,邵儿一张口竟然是替李渡开脱的。
这一日事情多,乱糟糟的,与李渡面谈也不是多么轻松的事,圣上感觉疲惫,也对李邵这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了些许失望。
御书房前,内侍、侍卫不少,圣上不欲在此与李邵分析什么,抬步进去了。
李邵没有得到回复,只好转头看向落后两步的徐简。
徐简走过去,压着声音道:“王爷自己承认了。”
李邵皱眉,满面疑惑。
两人一道跟进去。
李邵突然想到一事,问:“没有屈打成招吧?”
徐简看了眼已然入座的圣上,又收回视线,声音更低了:“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李邵还想追问,见圣上面色不虞,只好讪讪作罢。
圣上按着眉心,看不出有没有听到“屈打成招”这四个字的样子,只问道:“邵儿,你为何认为朕抓错了人?”
李邵道:“儿臣以前与伯父往来得多,觉得他不像那种人。”
“是,”圣上喃道,“你以前与他走得近。”
彼时他不曾质疑过李渡,也从未在邵儿口中听到一些奇言怪语,这两人的相处就是平常的伯父与侄子,圣上便没有阻拦过。
可现在回想起来,有异心的李渡在面对邵儿时,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教好,定是不可能,完全养歪,也没到那一步。
李渡就像是一个棋手,邵儿往一侧偏多了,他就拨一点回来,始终保持在他更好控制的度里。
而那个好控制,便是将来能让李渡取而代之的控制。
思及此处,圣上心情更沉了。
他最看重的儿子,在李渡手里翻来滚去,翻到最后,邵儿被卖了还在数钱。
圣上是生气的。
只是,想到他自己也被李渡骗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脸面去责怪邵儿什么,他便收着性子又问:“还有呢?”
李邵哪有什么确凿证据?就是一个感觉而已。
他干脆就把那日天明前的事情说了。
隔了有些时日了,对白不是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大致能想起来。
“他让我与您认错,说我错得离谱,还说他也怕您……”
圣上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半晌,他道:“你当时说,去永济宫是想知道犯错的皇子会是什么样,朕信了你。原来、原来是李渡教唆你去的。”
李邵一脸莫名:“啊?伯父没有提永济宫。”
“他告诉你,找皇太后找平皇叔找德荣找贤王都没有用,他的未尽之语是什么?他想让你想到什么?”圣上问。
李邵垂下了头。
他认为这是欲加之罪。
伯父一个字都没提,是他自己想去永济宫的,怎么能算到伯父头上?
可父皇这么生气,李邵着实没有勇气争辩。
徐简把两人的动静都看在眼里。
此刻不是让他们父子起矛盾的时候,于是他便道:“殿下,您从前与王爷走得近,他很了解您的性格,知道说什么话、怎么说能让您听进去。”
李邵瞥了徐简一眼。
徐简向圣上请示,又把查办李渡的经过与李邵总结了一遍:“晋王就是凶手。”
李邵听明白了,之前的难以置信转变成了气愤与不甘。
被信任的二伯父糊弄了这么久,他越想越生气。
“真不是个东西!”李邵咬牙道,“把我当猴一样耍!”
徐简垂眼。
他自然没有提李渡是怎么评价李邵的。
那些蠢、笨一类的字词,怕是能让李邵气疯了。
圣上见李邵想转过来了,语重心长道:“邵儿,朕坐在这儿,看着是高高在上,实则并不轻松。
当了十几年的皇帝,都还有兄弟虎视眈眈。
你以后也要明白这些,日省吾身,不要觉得自己就高枕无忧了。”
李邵抿唇。
他如今都是废太子了,离高高在上远着呢。
不过,“以后”这个词他很喜欢,正如徐简先前告诉他的那样,他完全有东山再起的时间与机会。
至于起来之后……
父皇养虎为患,他李邵不会。
李勉、李临他们那几个小不点,别想在他手里讨到好。
高枕无忧?
只要永绝后患就行了!
圣上并不清楚李邵那些极端又可怖的想法,叮嘱了李邵几句:“李渡深耕多年,朕还没有弄清楚他有多少同党。
徐简这几日要细查李渡的案子,不能随你去刑部观政。
你最好是留在宫中、听三孤与你讲课,如若要去衙门就多带侍卫。
朕担心李渡还有残党会对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