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三世沉默良久，轻轻地舒口气，看向叶欢的目光里多了些释怀和放下。

“春来现在和以前完全不同，为什么性质完全变了？”

“因为啊，主人死了，它也就不再是当初的样子了。”

一开始被当做救命稻草而培育出来的小花，帮主人度过了无数危机，直到主人坚持修仙试图来改变命运，它对那已经洗髓过的躯体，就再也没有了用处。

“春来修仙了，因为她知道单靠当时的治疗，她最多能做个普通人，甚至也很难寿终正寝。”

“可她的伴侣是一位修仙者，资质卓越，又肯吃苦。他不在意陪着自己的伴侣走过这短暂的一生，甚至决定退出登仙城，陪她走到最后。哪怕这日子……没有那么长久。”

“可春来无法接受，伴侣为了她放弃属于自己的一切，荣耀、能力、机遇，甚至是未来可能飞升成仙的坦途。她越是感受着伴侣对她不顾一切的爱，越是忐忑不安的责备自己拖了后腿。”

“于是在成婚后，她瞒着她的父亲，瞒着所有人，改头换面隐藏身份，渡过了登仙城的试炼，开始修仙。”

“你知道的很清楚。你……当时就在万翠山？”

“对，甚至在她数次昏厥时，都是我把她送回去的，还一直都在替她保密。”

焚三世沉默地看着他，叶欢拿着茶杯吹了吹热水，抬眼看了看他。

“你也想说，是我做错了？”

“不，你只是尊重了她的意愿。”

“……可当时所有人都在说，是我做错了。”

事情败露后已经无法挽回，她已经顺利的通过了筑基期，接触了更加高深的学问。天材地宝再配上小花的效果大打折扣，甚至快要控制不住她运转的越来越快的灵力。她的父亲问他为什么要替女儿瞒着他们，叶欢坐在峰顶，垂眸看着那憔悴哀伤的男人，问了他一句话。

“她选择她自己想走的路，有错吗？”

男人瞪大了眼睛，无法回答，许久后长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春来明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却依然想要去赌一把。于是选择和叶欢定下契约，借由他的力量和辅助，成功的瞒天过海做了想做的事。暴露后她还回了万翠山特意交待了来龙去脉，叶欢接受诊治时才没有被故意为难过。

“她第一次的确赌赢了，甚至生下了一个女儿。”

小小的婴孩，柔软稚嫩，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里印着天上的星辰，对着他们咿咿呀呀手舞足蹈，逗笑的时候抓着父母的头发挥舞着小手。荣升辈分的夫妻二人小心翼翼的捧着护着，交到了一边神情复杂的老父亲手里。

那时万翠山的祖师爷已经荣耀满身，徒子徒孙绵延不断。自家小女儿母女平安的消息一传出，万翠山再次人群鼎沸。所有已经独立出去的弟子们纷纷回山，送上精心挑选的贺礼与发自内心的祝福。

就是这样美满幸福的日子，她多么希望能够一直这样活着，一直都不用去担心自己的身体情况。

直到她突破分神期失败，迅速的衰弱了下去。

“临终时她说，她这一生虽然短暂，却很知足、也很幸福。”

父亲一生都在救她爱她，伴侣也守着她从未放弃过她，可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天天黏着她说让母亲等她长大，她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好的医师，治好母亲后带母亲去四处云游，见识这世间的繁华。

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很遗憾不能再陪着父亲、不能再陪着心爱的人、不能再看着女儿长大成家，像她一样过得幸福快乐。

“最后，她用春来和我签订了最后一个契约，那就是与她的家人们一起，护着她的女儿长大，直到她成家。”

“……这份契约，并不公平。春来对你来说几乎毫无用处。你为何会答应？”

听着焚三世的问话，叶欢看着烛火跳动，伸手拨了拨烛心。

“曾经的万翠山大师兄也问过我这句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终究是不忍心让那份期待和祝福，就停止在那里吧。”

春来是个好姑娘，她选择的男人也是个好男人。相处良久从来不把叶欢当异类，只当做一个阅历丰富又有本事的朋友，不止一次的表示很喜欢他，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家人之一，能够与他们相处的融洽。

所以即便叶欢知道这份契约并不公平，最后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且说到做到，一直看顾着她的女儿直到她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将这份传承下来的思念与祝福继续延续了下去，才安心离开了万翠山，回归隐山庄开始下一段人生。

“我分离出焚戚，就是因为谷主传信提到了你因为神兵身体不适。他会主动带走春来，也是想为你医治伤势。”

只可惜春来在它的主人死后就彻底失去了惊人的治愈力，如同她的父亲失去了视若生命的女儿，渐渐变成了普通的药草，只能勉强顶住神兵的侵蚀。然后在与银月夜炎日夜相处中被血腥沁染，改变了本来的性质，变成了嗜血的毒花。

所以焚戚离开前嘱咐焚三世不要留下春来，一定要在他死后彻底销毁掉。可他也想到了焚三世不会听他这话的可能性，就留下了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春来被焚三世用血激活，也不会过分的伤害到他本身，只会让枯枝上散出独特的气息。他赌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的本体会亲自来这焚天谷中处理相关的后事，然后引来担忧主人的神鸟，赌他会发现异常，将枯枝交还给本体。

焚三世听完他的话沉默许久，伸手捂了捂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平复心绪。叶欢没有打扰，只是揪着小红果当丸药，苦着脸一粒一粒的往嘴里丢，然后喝水强咽下去。

“那么，那副画像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作为阵心供养，那血色的花瓣又是怎么回事。”

“那副画像，是她的父亲亲手画的，是他对女儿最后的怀念，在他逝世后被万翠山传承下来奉为至宝。不知道是怎么落到杨子树手里，还被糟蹋成那么肮脏的样子的。”

叶欢神色平静的咬破嘴里的小红果，咽下那堪比万翠山特制汤药还苦涩的汁水。

“那花瓣里浸满了鲜血，泥土中也是白骨累累，这样的环境下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你瞧见那副画像上的异状了吧？我更担心的是画像的问题。”

“十分不详，光是看着，就能发现那画上的女子已经被血污染的很深了，就快要被彻底覆盖上了。”

叶欢示意他继续说，焚三世想了想，指节点了点桌子。

“那个阵法也是个问题，上面的字符我没见过，但是气息很浑浊，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能量来源也不难找，即便你的人带走了那几位万翠山的弟子，他也还是可以继续抓人骗人进去，接着充当能量的来源。毕竟他名声还是不错的。”

光是免费诊病就是个绝妙的理由，不然也不会有土里埋葬的众多白骨了。叶欢赞同的应了一声，顺便跟他提了提他让俞子桑出手的事。

“……你这是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俞子桑若是知道你让他亲手杀了俞景然，他会怪你的。”

焚三世不赞同的看着他，最后终究妥协地问了句需不需要他帮忙掩盖一下。

“要不要我帮你遮盖下俞景然的身份？”

“虽然很想接受你这份体贴的心意，但是不用了，子桑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笨。”

小小年纪就扛起了整个暗影阁，并且将之发展成了最大的情报机构，俞子桑自然不会是个笨蛋。

“他是个聪明人，看到流光弩，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与登仙城的少城主交好，私底下也被传授了些关于某种方面的知识。看到那枣木的树根和俞景然的流光弩，心里自然会有些猜测。

“他会去？”

“会，因为他明白，但凡我有办法，我都不会让他去做这种窝心的事。”

叶欢也很堵心，他本来想着自己去一趟顺便揍杨子树一顿，但是看到那阵法时就知道不成了。

俞景然是守阵人，那把断枪就是他的东西，杨子树就是用那把断枪控制他污染他的。虽然现在把断枪拿回来了，但是只要那阵法不被毁，被关联到的他就永远不得解脱。

“那个阵法里有针对我的规则，我可以强行出手，只是没有两全的办法，我只能彻底毁了那一切，包括俞景然。相比较之下，我想他会宁愿自己出手，替俞景然抢一个活命的机会。”

枣木召请，槐木降阴。只要俞子桑能将他一击毙命，那么被击中的一瞬间，那个被雷劈过的、登仙城少城主都说好的枣木或许就能容纳下俞景然的魂魄、能留住他让他跟着俞子桑去登仙城，想办法重新复苏。

“你替他打算好了，你自己呢？就像刚刚说的，你帮了春来，可所有人都说你做错了。”

“你就没想过如果俞子桑真的去了，暗影阁那边会怎么看你。”

因为春来的事他被万翠山的医师们冷眼相待，虽然春来特意去声明了是自己主动和叶欢签订的契约，可万翠山的医师们心里不会埋怨叶欢？治疗上让他吃点苦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又轮到了暗影阁，如果那群擅长暗杀的弟子们知道是叶欢出主意让俞子桑亲手杀了俞景然……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要面临的就是各种针对，简直是永无宁日。

“我啊，活的太久了，见过了太多东西。所以什么埋怨啊针对啊还是阴阳怪气的责备，对我都没什么影响的，不用担心，真的。”

叶欢并不介意被人当做坏人，或者被报复什么的。只要不伤害到他身边的人，他的脾气就会很好，不会去计较。

“如果事事都往心里去，就活得太累了，我是不想再那么活下去了。”

“……”

“好了，解惑时间结束，你不是替你师弟来找我算账的么，先说好啊，我很冤枉啊我都没揍他。”

“那不过是个借口，他要是能不被你发现，我反而要担心你的状况了。”

“…………说好的护犊子呢？”

“你又没揍他。”

“可我要揍他了呢？”

“技不如人，被揍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回去功课加倍。”

“……？你不对劲，那要是我被揍了呢？”

“这个有些难度，我想象不出来……那我跟你赔礼道歉？”

“？代圣女因为带人围堵我还被罚跪了呢，怎么我挨揍了你只赔礼道歉？你有特权是吧，过分了啊。”

“那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亲自去准备。这样算不算有诚意了？”

焚三世好脾气的示意他提要求，漂亮的眼瞳在烛火下温柔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