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墨丘弑帝后他一直都很担心,否则也不会那般疯魔的逼迫自己。
倒不是对于墨师不信任,只是担忧一旦墨师做出选择,他跟不上怎么办?
必须趁现在还有时间,快速提升自身实力,大月不止巨子在努力,还有墨者呢!
“想看就看吧。”
顾担将书信塞到他的手中。
目光飞快的划过一遍,复又一字一句的研读,当看到“兼爱、非攻”之后,禽厘胜的表情显得分外激动。
兼爱之说,人无亲疏远近之别,皆如兄弟手足,是需要毕生追寻的目标。
非攻之言,非是不攻,乃是不进行不正义、不正当的斗争。
兼爱是理念,非攻是准则。
兼爱非攻,天下大同!
理念可以无限的崇高,准则则是墨者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不愧是巨子!”
禽厘胜无比认同墨丘的理念,显得格外兴奋与激动,脚步不住的在院中走来走去。
自此之后,墨者行事便有了判断的标准。
符合非攻的便可以去做,不符合非攻的便要想办法阻止。
此前全靠墨丘个人魅力所带领的一群墨者,如今有了新的方向。
哪怕不在墨丘的身旁,也完全可以通过遵从非攻之言,找到自己的事情去做,不必再去纠结什么。
在这乱世之中,墨家终于发出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声音!
禽厘胜毫不怀疑,非攻之言必将传播在这片大地之上,激励无数刚刚起步的游侠,最终成为全新标杆,甚至是一种新的道德标准也说不一定呢?
这是需要不断奋斗的事业,比之兼爱更加清晰而明确。
只是当禽厘胜看到最后,发现墨丘还不忘记叮嘱顾先生看着他的时候,脸色也难免有些不太好看。
这到底是信任他的能力,还是不信任呢?
“看完了吗?看完了拿过来,还得给荀轲看一看。”顾担从禽厘胜手中抽出书信,就要离开。
“顾先生,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禽厘胜却是忽然问道。
“嗯?”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顾担微微一顿。
“巨子的愿望是天下大同,您也是武道宗师,不知您的心愿是什么?”看过墨丘的书信后,禽厘胜继续问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
身为武道宗师,顾先生却安稳的不像话。
若非先前有禁军围困,他甚至都不知道顾担有如此的身手。
堂堂武道宗师,此前竟是窝在一间小院子里隐姓埋名带孩子?
这像话吗?!
不知道顾担实力之前也就算了,知道后,这种疑惑已经埋在禽厘胜心中很久,直到此时才终于问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曾经荀轲也问过顾担同样的问题。
当时顾担的回答是,他想要安安稳稳的生活。
这也的确是最为真实的想法。
为了能够安稳生活,顾担从不主动招惹事端,哪怕武艺已经来到了当世顶峰,却连皇城都没有走出过。
同样是武道宗师,黄朝已经在扬州肆意宰杀大户,掀起反旗,甚至放出话来让墨丘去投奔他,愿意奉墨丘为国师,其野心不必多言。
同样是武道宗师,白莲教主也在豫州裹挟教众开始谋反,速度虽不及黄朝,可胜在底蕴深厚,而且豫州百姓更多一些,也称得上声势浩大。
同样是武道宗师,墨丘更是无需赘述,懂得都懂。
同样是武道宗师,哪怕是皇宫之中的姬老,年轻的时候也曾做过几番大事,如今到了晚年才一心谋求宗师之上的境界,也是为了不枉此生。
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绽放着光和热,在乱世中散发出光芒。
唯有他,好像彻底隔绝在这个小院子里,自成一片天地。
这当然不止是因为他的灵魂不属于此世。
最关键的是,他拥有无数仙人都求之不得的,长生不老的能力。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或许早在见到方士的第一眼,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投奔清平子,打不过就加入,好好享受一下方士取到的荣华富贵、声色犬马。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等到他结识墨丘的时候,大概会一同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在这浑浊的世道间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他也许会选择继承家业,做一个江湖游医满江湖的浪荡漂流,看谁顺眼便救一救,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
可是他有。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可同时,这份能力,也成为了一种束缚。
长生不老,并非长生不死。
人生而有数,所以才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迸发出所有的光与热,虽死而无悔。
也就是所谓的青史留名。
可如果,人本身就能成为活着的史册呢?
这才短短十五年而已啊!
大月的乱局无比危急的确不假,可终有尽时。
当下一个国度冉冉升起,新的皇朝建立,乃至又经历了一次破灭与新生......此前提到名字的那些人,还能在吗?
但他还在。
正是明白这个道理,顾担才不想插手这种事。
他能够救一时,难不成还要救生生世世?
莫非要做一个贴身保姆,每一次乱世都要出来救一次世?
这个世界上可是存在着仙道典籍的,仙人都没去做的事情,他去做,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仙人的痕迹,他大概也不介意去陪墨丘来一次再造河山的壮举。
可正是因为亲眼见过仙道典籍,才更加明白这个世界的深不可测,不要发出声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谁敢肯定天上没有一位仙人,正在恰巧打量着这里呢?
可亲眼目睹着眼前一切啊,顾担终究不是无动于衷。
理智在持续不断的告诉着他,离开吧,离得远远的,跑去追寻仙道,或是怎么样都好,总之不要做这种过几十年几百年就再无半分用处的傻事。
而情感上,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好友舍生忘死的拼搏奋斗,为了理想拼尽一切,要说没有半分的触动,又怎么可能?
处在夹缝之中,顾担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绪。
这份纠结,难免就化作某种疏离之感,始终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人看不真切。
他的静谧与沉默,不是因为没有亲朋好友。
而是孤独的心灵不知该如何消解。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良久的沉默之后,顾担终于说道:“我的心愿,是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武道宗师......是否真的能够横行天下,不受阻碍。”
最终,他有些答非所问的如此回答。
他的忧虑,的确无法和任何人去解释,旁人也难以去理解。
这份属于长生的苦果,终究要自己一人独享。
顾得长生,再难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