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蕖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像是上场厮杀一般,“委托价三百贯,想知道是谁想扶持谢晚。”
除了顾留白之外,其余的幕室里都有些响动。
若这八号幕室之中真的是谢晚,那不是当着谢晚的面要对付谢晚?
隔了一个呼吸之后,正当顾留白觉得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了这种问题时,有人出声,“可以接受委托,得加钱。”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可以说出你想要的委托价格。”
老麻雀没有丝毫废话,“一千贯。”
主事人道:“河东孤儿香客是否接受委托价格?”
裴云蕖重重冷哼了一声,她现在确定这遮幕法会的价格完全就只是按个人喜好而定,完全没个依据,有人居然可以为了五十贯杀一个六品修行者,而有人卖个消息居然敢叫价一千贯。
不过她倒是也觉得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值这个价钱,于是她哼了一声之后便道:“可以。”
主事人毫无情绪道:“老麻雀香客请说话。”
老麻雀道:“初步断定是长孙家,具体情报,我会在进一步查证之后,交予遮幕法会。”
主事人道:“河东孤儿香客是否满意?”
主事人的声音响起之时,无论是裴云蕖还是顾留白都顿时感觉到,这老麻雀恐怕是一尊大神。
寻常的权贵哪怕恰好得知些有关长孙家和谢晚的消息,但这长孙家,谁敢进一步去查?
这遮幕法会诡异恐怖,保不准参加法会的人里面就有长孙家的人。
去查长孙家和谢晚勾连的确切证据,这不是找死?
裴云蕖道:“满意。”
她直觉这老麻雀说话的可信度很高。
主事人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不满意…”
就顶着谢晚名号的顾留白强行说了个不满意。
自己是谢晚。
当着面查自己,自己能满意吗!
主事人接着道:“七号幕室借你人头香客,请说话。”
借你人头道:“没有委托。”
主事人道:“八号幕室谢晚,请说话。”
顾留白道:“委托价二十贯,想要知道邹家大房邹嘉南被送出关外,结果遇袭身亡,是否是因为邹家之中存在内斗?”
有人应声,“接受委托。”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请说。”
顾留白眉头微蹙,这老麻雀似乎真的很厉害。
老麻雀一出声也的确石破天惊,“邹家内斗其实事小,此事牵扯到中土和西域佛宗的争斗,但背后根本,却又牵扯到长孙无极与御史台,与皇族之间的争斗。”
“……!”
裴云蕖心里都打鼓了。
又是长孙家?
长孙无极是开国二十四功臣之首,两朝元老,现今皇帝的舅舅,内阁宰相之首。
三十年间,长孙无极步步为营,控制了中书、中书、尚书、门下三两省的政事决断,同时还将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也揽入囊中,妥妥的控制了军政大权与司法权。
现在放眼整个大唐帝国,也只有皇帝有资格和他明争暗斗。
按照老麻雀这个说法,邹家的变故,其实也是在长孙无极这步步为营的争夺权势过程之中的某个插曲?
但是连这种隐情都知道,这老麻雀的身份,非同小可!
幽州有这种人物?
所有人很希望老麻雀多说两句,但老麻雀却是已经闭口不言。
他这人明显架子很大,而且就不喜欢废话,觉得说这么多已经对得起二十贯了。
主事人:“谢晚香客是否满意?”
顾留白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满意。
他对老麻雀的态度并不满意,但是他觉得老麻雀这种性情,如果他说不满意,可能老麻雀以后都懒得和他废话,一听他名号就会不理会他的委托。
而且对老麻雀的回答内容,他可以说极其满意,这老麻雀说的这些话,和他之前的猜测几乎一致。
“满意…满意…”
其他人听到如此惊人的隐秘,自然都是纷纷说满意。
主事人道:“谢晚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顾留白道:“暂时没有。”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请说。”
老麻雀道:“委托价二十贯,委托内容,吐蕃大军击破黑沙瓦之前,霜剑之主和听涛剑院冯束青比剑,霜剑之主是否真的陨落?”
裴云蕖道:“我可以接受委托。”
顾留白道:“我可以接受委托。”
老麻雀道:“请谢晚香客说。”
裴云蕖暴怒,谢晚这狗东西,一天到晚抢生意。
主事人让顾留白出声之后,顾留白说道:“霜剑之主和冯束青在祭祀高台上比剑,比剑途中高台倒塌,倒塌之前霜剑之主中剑,之后倒塌高台被火焚,现场留下女尸,身材特征对得上,正常判断是霜剑之主的确陨落了,但霜剑之主及其同伴手段诡异,不排除假死脱身。”
我去!
裴云蕖都差点叫出声来。
难道真的是谢晚?
这细节丝毫不差啊!
主事人问道:“老麻雀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其余香客接下来也都是表态十分满意。
这一圈子下来,这些参加法会的人都已经觉察出来,这次法会之中,老麻雀和这谢晚,是真的厉害。
主事人道:“老麻雀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老麻雀道,“委托价四十贯,想要知道突厥人为何袭击白龙堆的马贼。”
“天上又掉钱了啊。”
顾留白默默的想着,然后出声道:“得加钱。”
主事人道:“老麻雀是否同意加价委托?”
老麻雀道:“同意,请谢晚提供委托价格。”
顾留白道:“一千贯。”
老麻雀道:“同意。”
一千贯居然直接同意了?
顾留白之所以喊一千贯,那是因为这老麻雀刚刚从裴云蕖这个败家子手中拿了一千贯。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在他看来,裴云蕖的钱不就跟自己的钱差不多。
不过他也没有信心老麻雀能答应。
反正就是试试再说。
但没有想到这老麻雀答应的时候都不带犹豫的。
厉害!
主事人道:“谢晚香客请说话。”
顾留白道:“突厥人之所以袭击白龙堆的马贼,是因为突厥人要抢一块天铁,那块天铁出自泥婆罗国的使团,原本是使团要带去长安进贡给大唐皇帝的。那块天铁料性特别,可以炼制很薄的兵刃,而且卷曲折叠,释力时也能迅速恢复如初。”
老麻雀道:“也就是说,泥婆罗的那支使团,是被白龙堆的马贼击杀的?”
顾留白道:“对,我保证我说的信息准确无误。白龙堆那支马贼的首领叫做潘蛮子,七品修行者,他部下还有一个叫做鬼眼的箭师,也是七品。”
主事人道:“老麻雀对委托结果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主事人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
没一个不满意的。
顾留白觉得这老麻雀绝非池中物,但其余所有人却觉得他这个新人实在太狠了。
关外白龙堆那种雪山洼洼里的马贼神秘的要命,无论是大唐还是回鹘的军队都不可能去雪线之上去和一支早已习惯生存在那里的马贼厮杀。
所以这支马贼到底有多少人,首领是谁,大唐边军都压根不知道。
但这名新人却连白龙堆马贼里面首领是谁,修行品阶,做了什么案子都摸得清楚,这是什么狠人?
主事人道:“香客还有其它委托吗?”
老麻雀道:“指定委托,谢晚香客是否知道突厥人抢夺这块天铁是和何方合作?如果能够接下这委托,委托价格请谢晚香客自定。”
神豪!
“可以接受委托,价格一千贯,是否成交?”顾留白也开始轻车熟路,言简意赅的说道。
老麻雀道:“成交。”
顾留白道:“突厥人抢夺这块天铁,是和冥柏坡埋尸人合作。”
“……!”
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桩事情她都不知道,这八号幕室的谢晚竟然清楚!
她有些懊悔没有想办法将顾留白弄进这个遮幕法会,否则顾留白自己就能鉴定这句话的真伪。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满意…满意…”
听着接下来其他香客的回答,顾留白彷佛听到了自己钱袋子被撑爆的声音。
这钱和信誉度哗哗的增长!
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啊。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老麻雀接下来说道:“新增长期委托,帮我抢夺天铁,委托价格五万贯。”
五万贯?
裴云蕖沉下脸来。
她都无法轻易的调拨这么一大笔钱出来。
这老麻雀的身份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惊人。
这一块天铁到底能派什么样的用场?
顾留白也傻眼了。
他蛋疼。
这弄了半天,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巨大的麻烦?
五万贯的悬赏。
突厥人还正好在将这块天铁往幽州送。
这中间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主事人道:“香客们还有没有其它委托?”
似乎所有人都被老麻雀的手笔震到了,一时也没有人再行出声。
主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如此,此次遮幕法会结束。”
……
顾留白陷入了沉思。
原来这遮幕法会何止是具备打听隐私的功能。
买凶杀人、长期悬赏,这都是可以的。
而且纯粹看个人喜好,有时候价钱十分离谱。
他再次深刻体会到他老娘说的那句,“君子善假于物,再厉害的修行者,也要追求更强的器。”
她和另外那两名厉害东西,是搞出了一个大杀器。
不同手段、不同身份、不同智慧,甚至钱财不同的人,都可以将这个大杀器玩出新花样。
这还是幽州的遮幕法会,明显偏重的都是关外和边军这一带的情报。
那若是在长安和洛阳,岂不是更惊悚?
绝对得好好动用动用自己的脑子,来开发些这个器的新功能,好好的玩转这个遮幕法会。
今天这场遮幕法会是初入门,玩得有些不好,把自己给玩脱了。
正思索着,幕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过了片刻,玉璇玑敲了敲门,进了幕室。
“第一次参加法会,感觉如何?”玉璇玑微笑问道。
顾留白不动声色道:“还成。”
玉璇玑看了他一眼,也不动声色道:“我的评断却有些不同,我见过的幽州这么多场法会之中,初入者有三成撑不到第二次法会,而在所有能够进入第二次法会的初入者之中,你的表现是最为出色的。”
她一直在注意着顾留白的神色变化,只是顾留白好像一丝得意之情都没有。
顾留白只是平静问道:“你是基于什么来评断的?”
玉璇玑道:“基于信誉度的增加。”
顾留白沉稳道:“法会上的收入,没有考量吗?”
玉璇玑道:“遮幕法会并非以收刮阿堵物为目的。”
顾留白听得呲牙。
但玉璇玑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眉头微蹙。
“遮幕法会只是为世间贤才提供方便,大智慧者更好观察世间的工具。”
“恐怕也是接近神明的人眼中下着玩的棋盘,帝王将相更方便的管理王朝的工具吧?”顾留白想了想,微嘲道。
玉璇玑却认真道:“东家就是东家,思想比寻常人深刻。”
“真心话还是拍马屁?”顾留白笑了。
“自然是真心话。”玉璇玑莞尔一笑,“你先前还想问我能不能直接给金制令牌,规则自然是不许的,只是看你这积累信誉的速度,要得到金制令牌也并非难事。”
“这信誉度怎么算的,我这场法会增加了多少?”顾留白想清楚了这遮幕法会到底是何种东西之后,越发觉得钻研清楚规则是极其的重要。
玉璇玑一点也不奇怪顾留白有这种问题。
其他的新进法会香客都有老香客带,规则应该了解得很清楚,但顾留白这种却是一头撞进灯笼的飞蛾,从没人和他讲过具体细节。
“任何新进法会香客,自带信誉十钱。”她微笑着详细解释道,“在法会上若是接受委托,委托时一个香客说满意,便增加信誉一钱,一个香客说不满意,便扣一钱。”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你看我这么理解对不对,但凡能够进来的就先送十个铜子儿,那以我接受‘你头真铁’的委托为例,那七个人满意,有一个说不满意,那就是增加七个铜子,又扣掉一个铜子,我就变成身上有十六个铜子儿?”
玉璇玑颔首道:“正是如此算的。”
顾留白有些惊讶,道:“那新人香客的淘汰为何会那么高,为何有那么多新人香客进不了第二次法会?”
“对于你这样的人物而言,增加信誉钱一点都不难,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却是很难。”玉璇玑忍不住笑道:“法会本身还有一项规则,若是进入这法会,全程只是倾听,没有能够接到任何一项委托,或者没有提请任何一项委托,那要扣除五个信誉钱。”
“原来如此。”
顾留白一怔,心想这倒也合理。
否则有人参加法会一直就是白嫖,白听人的隐秘。
这法会本身的设计也极有意思,哪怕有人出钱,也并非委托者和接受委托者单对单的交流,而是所有法会成员可以倾听,这大概就是遮幕法会最吸引人的点。
而对于当年弄出了这种法会的三个东家而言,这种法会似乎更具备搞事功能。
很容易想搞人的和被搞的就都知道了。
而且更多的人知晓一桩秘密,有些有极大利益的事情,争夺也就更加剧烈。
不过归根结底,这遮幕法会越是具有吸引力,便越是能够壮大。
这所谓的大智慧者更好观察世间的工具,也会越来越强。
人世为棋盘,吾不当个中子。
要做摆布棋盘的人,不要做其中的棋子。
大到天下,小到一个王朝,一个法会,对于那种思维境界的人而言,也都是刻意摆布出来的棋盘吧。
玉璇玑此时正色道:“你第一次参加遮幕法会,一共接了三名香客的六个委托,增加信誉钱四十六个,算上原本的十个,你已有五十六个信誉钱。我不知长安洛阳那种大城之中是否有人能够做到,但幽州我所参加的所有法会之中,的确是没有人比你更加出色。”
“那积累到多少个信誉钱,才能换铜制令牌?”顾留白在心中顿时骂裴云蕖败家玩意,她这一个不满意,害得自己原本能加一个信誉钱,结果反倒被扣了一个信誉钱。
玉璇玑道:“八十个信誉钱便能换到铜制令牌,两百四十个信誉钱换到银制令牌,一千个信誉钱换到金制令牌。”
顿了顿之后,她生怕顾留白不了解,还特意说明道:“金制令牌的遮幕法会香客,可以发起法会,且可以规定准入法会的香客等阶。”
顾留白沉吟道,“这意思是,金牌香客若遇难事,可以立即提出举办法会,而且可以规定只有铜牌、银牌的香客才能参会?”
玉璇玑颔首道:“正是如此,按我了解,金牌香客往往懒得和铜牌以下的香客打交道,他们提请的法会,至少也规定到要铜牌。”
顾留白微眯起眼睛,“那老麻雀是不是香客等级不低?”
玉璇玑笑道:“这我不能说。”
顾留白真的很好奇,若是玉璇玑这种人出了问题,或是落入了什么人手中,遮幕法会又是如何能够保证不受影响。
但最初那三位东家,应该是早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他便忍住了不去问这方面的问题。
“此次法会你所得的资劳,是现在要支取走,还是存在法会之中?”这个时候玉璇玑问道。
“这就可以带走,那老麻雀直接就能掏出两千贯出来?”顾留白一愣。
“遮幕法会概不拖欠,法会结束立即结清。”玉璇玑微笑道,“所以大多香客都会预留一部分钱在遮幕法会,到时候直接由法会结算。”
“可以换算成碎银直接带走?”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问道。
玉璇玑笑道:“自然可以,那我现在就去办?”
顾留白沉稳点头道:“好。”
过了片刻,玉璇玑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老大的鹿皮袋子。
顾留白满脸笑容的从她手中接过鹿皮袋子,打开看了看其中的碎银子,又掂了掂,然后瞬间失去了笑容,阴沉道:“你们还做这种事?”
“?”玉璇玑不明所以。
顾留白愤慨道:“我的眼睛就是尺,我的手就是秤!这里面的碎银子折算绝对不到两千贯,你们连寻常香客的钱克扣也就算了,在自己东家面前还玩这种手脚?”
玉璇玑反应了过来,她捂着嘴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东家误会了,看来你是不知道,每一轮委托,哪怕只是旁听,每一轮也是要收取两贯的香火资费的。”
“还有这规矩?”顾留白愣了:“若是一场遮幕法会出现了一百次委托,那岂不是光旁听都要支付两百贯?”
玉璇玑点头道:“正是如此,否则三位东家岂不是光出力不收钱?所以这遮幕法会也并非是个人就能参加,得有些底子。”
“这规矩…好!”顾留白憋了一会,憋出这一句。
想想自己方才义正言辞的说自己的眼睛就是尺,他脸上就火辣辣的。
这遮幕法会真的是一株巨大的摇钱树啊。
要想参与法会的香客,很多时候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子够不够分量。
而且这规矩也的确对,哪能白嫖别人出钱探听出来的隐私。
“那这些碎银子,帮我存在法会吧。”顾留白认真的将沉重的鹿皮袋递还给玉璇玑。
玉璇玑一时倒是愣住,“不带走了?”
顾留白傲然道:“这阿堵物带在身上做什么?”
“……!”
玉璇玑直到此时才彻底回味过来。
这少年就是为了看一眼钱的数目对不对?
看看是否真的可以现场支取这资劳?
这么爱财的,怎么可以这么义正言辞的说阿堵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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