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你的情劫,得偿所愿让你与我红尘共度一生。但比起虚无缥缈的来世,我宁愿求你别后再不负如来,自此于菩提树下拈花而笑,做她最初的记忆里,穿过金碧辉煌的殿堂向她走来的得道高僧。
于是,唐僧在奈何桥边阖目良久,终是握住了这把西梁女王亲自递出的斩情剑。青丝尽落,佛光穿透魂魄,十世轮回,还有曾经身为金蝉子的记忆一股脑地涌来,让黄泉水都变成了无用的汤剂。
转世轮回,他还是陈祎,却也不仅仅是陈祎。这一世,他脱胎天地而生,无父无母,像极了曾经的佛子,却也再做不回金蝉子。
佛祖大乘佛法有济世之心,他虽未归位,却还是在佛祖了然的目光中重新被其收为亲传弟子,仍被人称一声“佛子”,灵山中人、无数同道亦只将他视作金蝉子历劫归来,只待他修为尽复,再高居莲台;而他的四个徒弟,急切切地凑到他身边,担忧着作为“陈祎”的他,情真意切,一如从前。
于是,他可以继续做唐僧陈祎,也可以做灵山的佛子金蝉子。
但对于珍娘他们来说,唐僧也好,佛子也罢,既然他回归了灵山,那么只要准提和接引二圣一日不曾死心,他们就必须对他抱有同对所有佛门中人一样的警惕和提防。
“佛子。”
珍娘态度坦然,并不为自己的戒备而愧疚。她站在这里,面对金蝉子,是以妖族领袖的身份。道统之争向来残酷,西方二圣对她生出算计之心在先,观世音菩萨有意引她入局在后,她若因为来的是孙悟空的师父、原截教大师兄现佛门如来佛祖的弟子就疏忽大意,才是不该。
金蝉子当然不会介意珍娘的态度,他本无意走这一遭,是受人所托,才来保法海一命。
当年截教三仙自黄风怪手中以混元金斗夺得了加持神杵,如来借此将西方教香火气运收归己用,狠狠地削薄了准提、接引对佛门的影响力,也让封神之时被他们渡走的三千红尘客尽数恢复了自由之身。
截教弟子固然心念教主,但故土难离,也不是所有人都随碧游宫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反客为主,以盘踞已久的灵山为落脚点,重新聚拢在一起,也是让身为洪荒圣人的教主他日不至于在此世界全无牵系和依靠。
准提、接引之所以成圣,本就与西方教的创立息息相关。这番“引狼入室”,加之新旧天条交替后,大劫渐渐消弭,圣人开始受到天道约束,轻易不能现世,如来便也逐步将西方教握在手中,以其自创的大乘佛法改天换日,化西方教为后世人更为熟悉的、倡导“众生平等”的佛教。
可准提、接引到底也是圣人,即使面对妖皇帝俊和通天教主的联手谋算,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他们看似猝不及防,被迫避世,却还是在西方教中留下了后手。
除了封神时强行掠去的截教众人,西方教内毕竟还有他们亲自收入门下的门徒弟子。即使如来有意关注,却也忽视了其中的一位,那就是在所有人眼中闭关已久的灵吉菩萨。
说来灵吉的闭关也同当日帝俊找他问道脱不开关系。一叶障目,加上灵吉一向好脾气,同如来也算是性情相投,两人对于大乘佛法时常有一致的见解,是以如来也没有想到,准提、接引会从灵吉处下手,在人间留下了法海这么一个“传人”。
是啦,当年他们能够为了将地府笼在手中,牺牲一个地藏,如今自然也能逼迫灵吉,造出一个法海。
圣人藏形,无法入凡人梦中,但修为高深又未被约束的灵吉菩萨却是可以。
若不是灵吉最后拼着几近身陨,冲破了准提、接引因他不从而留下的禁制,告知如来他们在人间留下了法海这么一枚暗子,那么谁也不知道,在重新订立起新秩序后,恢复了太平的人间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涛。
度己和度人本就是西方教与佛门最大的区分,如来的大乘佛法虽容佛、道、儒于一体,有普渡众生之心,但在诞生之初,却也还是依托了准提和接引的教义。
准提、接引借圣人道途干扰天机,使法海当真能以屠妖之“功”修成阿罗汉。而一旦有人凭此涅槃,自然也就会有不顾禁令试图复刻这条路的其他人。
新天条出世,神人已然两隔。
传道修法只凭机缘,神迹不显人前,那么谁又能干预凡人自己选择的道途?
到那时,人妖血仇渐深,难道还能指望本就快意恩仇的妖族忍让吗?
如此一来,帝俊他们谋划的三界新格局也就成了一个笑话。而如来此时取得的胜局也会不可避免地倾颓,令佛门重新倒向准提、接引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