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歪扭扭地行礼,用稚嫩的声音说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敬语,却忍不住好奇偷看,一抬头就对上皇帝含笑的眼睛。
彼时她也不怕,竟也对着皇帝笑了,他将她抱过去,坐在他的腿上,大笑说:“若朕有个女儿,也当如此可爱。”
她还伸手摸了摸皇帝的胡须,咯咯笑着。
她成婚第二日进宫叩拜帝后,皇后告诫她要尽到太子妃的职责,守礼度,说了一大通的礼仪宫规。
一番训诫。
末了,皇帝温和地笑着:“朕也是看着悦泠长大,心里早已当做女儿,若是太子待你不好,尽管和父皇说,父皇定不饶他。”
那时的神采飞扬与现在床上躺着的,饱经风霜的老者截然不同。
穆风然无法将两人联想在一起。
门外百官渐渐聚齐,跪拜在大殿门口,丧钟一下一下敲着,敲得穆风然头疼,她强忍着痛意跟着殷洵走到门口时,皇后的凤驾才姗姗来迟。
皇后大概是已经洗漱休息,又急忙赶过来,只穿了一身素衣,并未簪过发髻,一反常态的,殷洵竟把皇后拦住,穆风然诧异地看向殷洵,只听他声音沙哑:“母后恕罪,父皇驾崩之前让儿臣转达给你一句话,他说约定好了的,生而合,死而不见。”
穆风然看见皇后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没有了,好似是支撑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被静薇姑姑扶住:“让我进去。”
见殷洵不动,皇后厉声说到:“让本宫进去!”
殷洵垂眸,依然不动分毫:“母后恕罪。”
两人僵持不下,皇后向屋内看了许久,蓦然笑出了声:“他不见我,他当真是守约。”
皇后踉踉跄跄地离开,穆风然赶紧跟上扶住她,身后响起黄总管尖锐而又沙哑的声音:“皇帝,驾崩了。”
随之而起的,是众人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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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办了一个月。
十一月,殷洵登基。
原本因着皇帝驾崩,登基大典不宜太过盛大,但太后下懿旨,登基大典照往常规模进行。
穆风然早早地起床梳洗,看着自己身上的皇后朝服,觉得头上琳琅的饰品压得头疼欲裂。
她几乎不能忍受地蹲在地上,一幕幕曾经的事情如画卷一般在她脑海里展开,它们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子里,好像生怕她漏掉哪一件。
她将发冠摘下扔到地上也没能减轻丝毫头疼。
明月赶紧上前扶住她想要叫太医被穆风然拦住。
“皇帝登基大典怎可叫太医?”穆风然厉声喝道。
明月愣了一下觉得今日的小姐同往常不同,但也没敢说什么,只好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会。
过了许久才觉得头疼好了些,穆风然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吩咐道:“补点胭脂。”
这么一闹耽误了些时辰,众臣心中疑惑又不敢出声议论。
殷洵立在台阶上,衣袖下的手握成拳,手心出了层薄汗。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一日的天气很好,穆风然在百官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大殿门口的殷洵。
身上繁琐的华服压得她不得不挺直腰板。
这白玉的台阶,她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点。
殷泓造反,殷洵登基。
皇帝被杀,皇后被掳。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她跪在大正宫门外,自请前往西北运粮,请求殷洵收回凤印。
殷洵说,阿然,后宫无主如同朝堂无君,他等她回来。
她回来了,得到的却是父亲以谋反罪赐死,念安当街诛杀。
她哀求过,她反驳过,辩解过,可无人在意。
穆风然一步一步走着,看着上方渐渐清晰的殷洵,心中的恨意越来越大。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那些哪是什么预知梦,那是血淋淋的事实啊,那是她一日一月硬生生挺过来的每一年。
那是她上一世,完完全全经历过的事情啊!
穆风然恨得手指发抖,她想摔了这凤冠,她想在文武百官面前痛斥殷洵的罪过,她想拿匕首狠狠扎进殷洵的身体里,她想质问殷洵为何!
为何要如此待她?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一步一步,走到殷洵身边,坐到他旁边的凤位上。
这一日的阳光好的出奇,上一世也是同一天,殷洵登基。
这一世的北凉南国没有打过来,可殷泓还是反了。
先帝不曾被刺杀,却还是在同一天驾崩。
兜兜转转,这些事都还会发生。
那是不是意味着,建安三年的十二月七日,她依然会死。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穆风然垂眸避开殷泓的视线与他并肩而立。
眼前是百官朝拜,耳边是礼官敬词。
穆风然沉默地看着,听着,突然有些难过。
她又走上这条路了,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她又要再经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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