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啊,”岑冬生叹了口气,“我猜,是一个都没有。”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因为你不需要。”
“呵呵。”
安知真捧住了自己的侧颊,她的神态满足,不知道是因为红茶还是青年的回答——
“想要长期操控一个人,对我的能力是一种额外负担,所以要挑选值得这样做的对象;或者事后不想暴露,就只能暗中处理掉,那样做也有些浪费资源。”
笑容满面的女人,从她口中吐露的话语却异常冰冷。
“一群普通人而已,没有值得我这样做的价值。”
“……这样啊。”
岑冬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决不是因为知真姐的残酷性格而难过,理论上早在两个月前刚重生之时,他下定决心来抱大腿的时候,就早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他只是觉得无法理解安知真这个人,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搞不懂她,而且是相处得越久、离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越近,就越觉得复杂。
就像刚才,在说“喜欢照顾他人”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像是发自真心,就连公司里一个临时员工都能如此上心,付出精力,包括她在小康楼帮助邻里,深受周围人们的信赖……
如果真的是冰冷无情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有人可能会刻意伪装自己,为达目的,在他人面前装成是热心肠的好人。但他不认为安知真是这样的人,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伪装,倚靠自己的能力,就能得到所有。
然而,在谈论价值的时候,她却又能毫不犹豫地将人的生命,纳入到冰冷的计算当中。
前者是他在两个月相处中认识的那个温柔的知真姐;而后面,则是他熟知的那位理性主义,被人认为缺乏人类感情的哲人王。
岑冬生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鬼屋迎来了又一个没有太阳的清晨,做完接生手术的安知真抱着婴儿从帐篷中走出。
女人的额头上沾满了晶莹的汗水,眼神中亦有疲惫,可更多的还是欣喜与满足。
天色仍是漆黑一片,可当周围篝火般的昏黄灯光落在人群中的她身上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某种神圣的光辉……
他其实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始终对安知真的表现与自己的印象不符而心存疑虑,直到那一天为止。
换而言之,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对知真姐的印象,其实就经历了两次颠覆。
探询安知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对他们的合作,对岑冬生重生以来的计划并没有影响。
但他就是想知道,很想知道……
他骗不了自己。他对安知真的感情复杂难明,既有好感与尊敬,又有忌惮与疏离。
就算这个女人的本性是深渊,他亦不得不与深渊同行。
在这样的念头驱使下,岑冬生下意识地问道。
“知真姐很喜欢孩子吗?”
“孩子?”
“啊,准确地说,是婴儿。”
“……欸?是不是太快了点?”
安知真脸红了,然后岑冬生也意识到自己这问题没头没脑,跟着一起脸红。
然而知真姐是装的,她忍着笑意说道:
“冬生呀冬生,你是不是太不经逗了?”
“……是你老喜欢对人说奇怪的话吧?”
“是啊,是很喜欢。只对你一个人哦?”
然后,安知真就毫不意外地在此处欣赏到了大男孩的羞涩一面。
她眯起眼睛,若有深意地说道。
“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冬生。明明战斗的时候、待人处事的时候,都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觉经验丰富。但在某些方面又特别青涩,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女人挪动椅子朝他靠近,换上了暧昧的姿势,几乎要脸贴着脸。
她抓住了青年的手臂,从肌肉上感受到了僵硬和紧张。安知真轻声问道。
“——你过去是做什么的?不是普通学生吧?”
“……我不是说过吗?是一位我认识的老爷爷……”
岑冬生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确实紧张了,甚至不太敢对上她的眼睛。
“不,不是说你如何咒禁师的事情。而是一个人的性格,是受人的经验所局限的。你在这个年纪,就能表现得像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总不能是当过少年兵吧?”
等待一会儿后,安知真没有听到回答,只能听到青年的呼吸愈发沉重。
她轻笑了一声,将手放开。
“算啦,男人嘛,秘密越多,就越有魅力……”
安知真重新挺直脊背,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恢复原本的优雅姿势。
“回到刚才那个问题吧,冬生。你怎么突然说起婴儿的事情了?”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那天你给孕妇接生的事。”
岑冬生回想着当时的画面。
“当你走出帐篷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就像亲眼见到了圣人一样,觉得有点感动。”
他笑了笑。
“只是想起来了就随口一问,你别太在意。”
安知真的眼睛睁大了一瞬。
在展露惊讶的同时,她很高兴似地抚掌。
“没想到,我在冬生你的心目中是这般崇高的形象,真叫人开心。”
“都说了让你别在意了。”岑冬生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会太尊敬你。”
“不,虽然在冬生你面前确实可以不用维持高姿态,否则身为伙伴的我们俩,就没法亲近了嘛。”
安知真一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城市风景,钢铁森林朝着远方延伸。
在视野的尽头,一轮太阳跃过地平线,于苍穹之上高悬。
她的瞳孔仿佛不畏惧盛烈的阳光,在光中熠熠生辉。
“但你说的话,就是我的梦想。”
“嗯?”
“我希望……成为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