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之中,薄雾轻轻。
位于城南清河镇青林湾一带此时显得尤显清凉一些,因为河水在这里形成的一个水湾,大约有五六亩的面积,湾中遍植荷花,四下里尽是柳树和桑椹树,是个消暑纳凉的所在。
若是在早些时候,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会来这里避暑纳凉。
水湾里荷花长得很旺盛,满湾的荷叶一片碧绿,在深夜薄雾的映衬下,犹如一个个挺身而立的哨兵。
忽然,荷花丛中驶来一艘小舟,小舟过处,荷叶迎之避开,一缕缕船桨划水声传来,随着那分开的荷叶逸向四面八方。
不多时,小舟轻轻靠岸,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船夫佝偻着腰将缆绳系在岸边的大柳树上,拍拍手,朝着小舟的回望了一眼。
水中碧荷丛丛,小船镶嵌在荷花丛中,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弯腰从船舱中走出,在老船夫的搀扶下上了岸,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老人家,真是辛苦了。”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
他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眉目慈和,举止从容,皮肤虽然晒得微黑,却有一股让人情不自禁感觉亲近的力量,身上灰色长衫虽然破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他的手里拎着一只藤编书箱,看样子书箱挺重,以至于他的膀子一高一低。
可即便如此,那男人仍旧腰背挺直,步履从容,无论何时何地,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眼内的一切都让他充满了喜悦。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都是老汉应该做的,祖祖辈辈都是在这水上讨生活,干的就是这个活计。倒是先生深夜乘船赶路,那才是辛苦。”
中年男人苦笑道:“老人家,实不相瞒,我也是因为囊中羞涩,这才同人家拼船赶路,这一来二去的耽误了时辰,到了临城都已经是深夜了。”
老船夫渡过不少的客人,像这么和蔼的还真没有几个,当下便道:“是啊,如今这世道,做什么都难。我看先生像是读过书的,到了临城肯定能够闯出一片天地。”
中年男人将藤编书箱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老人家,这是船资,你收好了。”
老船夫乐伸出粗糙的大手,呵呵地将钞票接了过去,揣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先生,这里距离市区可不近,这么晚了,赶路不方便,我劝您还是找个地方歇歇脚,等天亮了再走。”
中年男人点头道:“老人家说的是,方才在船上我听临城市区方向有打枪的声音,确实够乱的。”
老船夫叹口气:“可不是嘛,城里天天打枪,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都民国这么多年了,仗还没有打完……”
听着老船夫的唠叨,中年男人并没有说话。
兴许是老船夫察觉到了自己的话太多了,赶紧止住话头,道:“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把正事儿都忘记了。先生,若是您不嫌弃的话,今夜就宿到我们家里吧?”
中年男人道:“老人家,这如何使得?”
老船夫道:“我看你是个好人,这大半夜的,你去哪里找宿头。家里就我和老婆子两个人,你若是不嫌弃就住我儿子屋子,我那老婆子爱干净,别看儿子在城里当警察,几个月也不回家,可他那屋子收拾的干净着呢,平时就是连我也不让进。”
“那就叨扰了!”中年男人拱拱手。
老船夫的家就在岸边不远处,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
屋里的油灯还在亮着,听到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推开门走了出来,老船夫给中年男人介绍了一下,这就是他的老婆,并跟老婆说明了中年男人的来意。
老太太倒也通情达理,招呼着中年男人进去坐,桌子上还摆着四个小菜,一壶老酒,虽然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但在深夜中能够吃上一口热菜,还是很不错的。
中年男人落座,在夫妇二人的热情招待下吃完饭,便早早歇息了。
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之前听到的枪声仍旧在脑海中回荡。
不多时,隔壁的屋子传来了老两口的对话声。
“他爹,你说儿子总也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是忙嘛,穿着官衣,人就跟被栓了根绳子一样,凡事不由自个儿。”
“可是,他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六了,这老不想着讨老婆,还等到什么时候去?山下庄村他刘姨给介绍的那个姑娘我感觉不错,就想着让咱儿子回来相看相看,可是他一直说没时间……”
“你就是瞎操心,孩子大了,有他的主意。你儿子现在是城里人了,还是个吃皇粮的,这讨老婆的事情,不急,不急!”
“你个死老头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老邓家延续香火,你反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我可没说不着急!但是就咱们两个急也没用啊,没准哪天给你带个城里姑娘回来呢。”
“城里的姑娘都跟娇小姐似的,打不了鱼,下不了田,也肯定不如他刘姨介绍的那个屁股大,能生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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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都早点睡吧!”
中年男人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天刚刚蒙蒙亮,中年男人便起了床,将几张钞票放在桌子上的茶壶下,便拎着自己的藤编书箱离开了老船夫的家。
一早,纪成林便等在了方如今的办公室门口,跟他一起的还有戴氏兄弟。
纪成林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方如今道:“都拍好了。”
方如今点点头,简单洗漱之后,便换了身便装准备出门。
戴氏兄弟见状,急忙跟上。
方如今回头看了看他们:“你们两个就不要去了,在队里先熟悉熟悉情况。”
“队长,我们是你的警卫,你到哪儿,我们哥俩儿就得去哪。”戴建业说。
“这次先不用你们跟着。”
“可是……”戴建业还要说,被哥哥戴雷平拉了一下袖子。
等方如今下了楼,戴建业这才扭头问道:“哥,王组长可是让在咱们寸步不离地保护队长,他怎么就……”
戴雷平看看四周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这你还看不出来,队长肯定是有什么事,不想让咱们知道。你以后在方队长面前少说话,他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明白吗?”
戴建业抓抓头:“好像明白了。”
戴雷平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什么叫好像明白了,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