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农忙过后。
寒潮赶来,浔阳降温。
夜漏渐长愁少睡,秋衣未制怯新凉。
欧阳戎的秋衣倒是不缺,甚至有得多。
谢令姜、韦眉。
婶娘、薇睐。
或许还有个离裹儿……等等熟识的女眷,全都早早给他预制了秋衣,准备的妥妥的。
这也算是这个时代妇人的基本操守,连风风火火、不怎么关心寻常家务的小师妹都不忘记,
除了给大师兄准备裌衣外,她还给远在洛阳的阿父寄去几件,虽然陈郡谢氏不缺这点钱,但谢旬作为老父亲,收到女儿孝顺,也不知道有多欣慰,实打实的贴心小袄了,可惜已经穿在了某个臭小子身上……老父亲嘘唏。
而且,欧阳戎不知道的是,在浔阳王府,他这位“檀郎”的秋衣,是比家主离闲、长子离扶苏都先准备的,优先级最高,所用的材质最好。
甚至在入秋白露前,离闲与离扶苏就早早的主动提醒韦眉等女眷,别忘了给檀郎准备,一定要妥当安置。
叮嘱再三。
就和去年那一条辽东特产、绝品连城的狐白裘披肩一样。
只不过被温香软玉的贴心女眷包围的欧阳戎,出门被寒凉秋风一吹,心思就不禁飘到了龙城阿山家那边,担忧起妹妹阿青和柳母来了。
主要是这个时代,冻馁之患没有完全消除,欧阳戎看的前朝、本朝史书上,动不动就是什么“大雨雪,民多冻死。”、“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江、溪鱼皆冻死。”之类的对灾难的冷静白描。
短短几句,触目惊心。
欧阳戎也是做了江州主官,收到各地方的民情上报,才真正知晓,秋冬对于穷苦人家而言,多么难熬。
虽然有欧阳戎留下的布置照顾,但龙城那边,阿青、柳母她们却不愿意麻烦他太多,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阿青她们都是自给自足,劳动养家。
每次刁县令来浔阳城述职,或燕六郎回龙城看望父母阿姐,欧阳戎都朝他们问一问,阿青那边的事。
所幸每次得到的消息都还不错。
阿青一家过的挺好,除了柳母养病在床需要的药材、医资外,阿青几乎没有找欧阳戎这边取过什么东西。
也是因为时刻关注阿青家的事,秋衣不缺的欧阳戎才算不脱离群众,对江州寻常百姓的生活格外感同身受。
那些古人悲秋之语,大多都出于草木摇落、气象萧瑟,加之平民缺衣少食,有冻困之虞,更添一层凄凉。
再加上秋日除了农忙,又是适合发动战争的季节。
所谓的多事之秋,不是一句空感叹。
对生活水平低下的平民而言,如何挨过缺衣少食的秋冬季节,是一个无比忧惧的问题。
眼下江州作为最前线,江州大堂一边要建造佛像,一边要给即将到来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准备战争物资,财政颇为吃紧。
即将最近有秋收新割的粮食入库,也捉襟见肘。
这些日子,欧阳戎斤斤计较,打着算盘,偶尔站起身,在长廊秋风中,脸色忧虑徘徊……然后再坐回去,继续算账。
他有些体会老师信上提及过的狄夫子的难处了。
而用旁观者视角的谢令姜等人感慨的话说,欧阳戎这个专门管民生的江州主官,真是当的如履薄冰,每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就没见过这么忙的浔阳主官。
以往那些不都是参加浔阳诗会、与名士们把酒言欢来着。
虽然听出了小师妹话语里的心疼,但欧阳戎依旧难闲下来。
加之前两日,收到的某道消息,欧阳戎开始准备出城,筹划一趟远门行程。
当然,他作为一州长史,江州大堂内不少人官吏围着他转,盯着他的眼睛也不少,不可立马玩消失,得徐徐规划……
这日,临近上午出发,欧阳戎清晨打马过街,早早来到浔阳王府。
“檀郎和大郎这次是要去哪?”
浔阳王府,一间暖阁内,谢令姜、韦眉、离裹儿数女都在,韦眉领着一众俏丽丫鬟,围绕着屋中央的欧阳戎、离扶苏团团转,给他们整理衣物行囊,韦眉好奇抬头问。
欧阳戎垂目,整理袖口,解释:
“巡查下诸县,要过秋冬了,得下去逛一圈,监督一下,看看有没有地方县官,因为匡复军战事的借口,懈职怠工,荒废本县民务。
“还有朝堂分摊的任务,给征讨大军调粮的事,也得去监督下,预防乡野强征强纳……
“正好,那位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还没来,趁着还有两天,出去走一趟,不然等人到了,秋日战事开启,多事之秋,又有得忙了。”
欧阳戎摇摇头。
除了日常撸猫的离裹儿,韦眉等女眷听的一愣一愣的,谢令姜插话道:
“大师兄就是操心多疑,他整日坐在大堂,听着下面人好言汇报,他总是不放心,怕这些油滑官吏们摸清了他性格喜好,专说好听的哄他,所以要跑去看看。”
“也有一部分原因吧。”顿了顿,欧阳戎点头:“不得不防。”
谢令姜香腮鼓起:“所以伯母别劝了,让他去逛逛吧,就是劳碌命。”
欧阳戎笑了笑。
韦眉只好点头,看了眼欧阳戎旁边,默默整理崭新官服的闷葫芦长子,她不由担忧:
“檀郎,大郎一定要去吗。”
离扶苏闻言抬头,语气无奈:“阿母。”
一直倾听的离裹儿,替阿兄答道:
“阿兄现在不是孩子了,不能再缩在家里读书,他是江州别驾,名义二把手。
“阿母,阿兄总要走到台前的,这次跟欧阳良翰一起出去巡查,体恤民情,算是初次亮相的好机会。
“大伙都看着呢,阿兄也得好好表现。”
韦眉顿时理解了欧阳戎带离扶苏去的深意。
不禁一叹。
儿行千里母担忧。
可韦眉即使再妇人眼短,也明白,在这个皇权、财富、资源都在家族血脉间平稳传承、推崇嫡长子继承制的时代,
一个稳固有远大前景的派系或势力,都需要传承有序,即,能让外人、潜在投靠之人远远看清楚继承的脉络。
所以浔阳王府要想顺利起势,光有离闲这一杆金闪闪旗帜还不够,继承人问题,同样很重要。
毋庸置疑,嫡长子离扶苏就是浔阳王府的接班人,曾被大乾高宗皇帝册封为皇太孙,襁褓之时,就得到特许,封王开府。
只不过后面,伴随着离闲的三个月帝王体验卡用完,一起到期结束了罢了。
虽然离闲还有其它儿子,
有庶人期间侍妾所生,也有一些是被贬谪前的妃子生的,
只不过被贬后,妃子们大都回了显赫娘家,孩子也跟去了,不在身边。
这些年来,一直陪伴他身边的,只有正妻韦眉,和离大郎、离裹儿。
这一对儿女在家中孩子中,地位最高。
除了患难与共的感情外,也和离大郎、离裹儿都是正妻韦眉亲生骨肉有关。
毕竟是个妻管严,有其父高宗之风。
而独长子离扶苏,乃是韦眉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