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康斯坦丁脾气来得急也去得快,她从愤怒中清醒回来,不由大惊失色,慌忙将我拽起。相比之下,她气不喘心不跳,而我只感腹部剧痛,双腿发软,刚站下又轰然斜倒在地。
“你不知自己气力有多大吗?别说这个奄奄待毙的妞,即便换个精壮汉子也得翘辫子!”泅水之星一把拧住康斯坦丁的腕子,喝道:“你何故忽然失态?她也没说很过份的话。”
“你觉得她有丝毫忏悔之心么?有时我多想作为莉莉丝们的大长老,亲手送这对鬼畜姐妹下地狱!但她俩是被魔将选上的人,我只能看着她们逍遥作恶!”虫子女人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抱面痛哭起来:“在你们的思维里,我的人设就是邪恶本源!可是,又有谁真正倾听过鹡鸰悲鸣呢?布雷德利遭此劫难,是注定会发生的,但他也因此被彻底改变了!我只想平静的生活,与自己可以托付的人在一起,这个希望很奢侈吗?为什么恶人们反倒站在了道义的至高点,我却成了被讨伐的对象?这公平吗?我恨不能你们全都去死!”
“我能理解你的心,康斯坦丁。就这场华宵之夜而言,我们任何人都不敢说自己是道义的化身,全部都是面目可憎!”天竺菊勉力撑起身子,拽住大长老的罩袍,抽泣道:“因为落难者的缘故,我似乎明白了你那颗孤寂之心,不论你有多厌恶,我都恳求能得到你的谅解。”
“拜托,比起她我更讨厌你,别以为阐述自己与欧罗拉有交情,就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这个惺惺作态的贱货!”康斯坦丁冷笑数声,平复心绪坐下,说:“你可知道,为了这场仪式,我杀过多少人?除了莉莉丝原班人马外,至少还有十余名探班的泛世界走狗皆死于我利刃之下!我浑身沾满血污,是个毛孔中滴着贪婪与残忍的母畜生,你居然敢说了解我?”
“好吧,我不懂该如何来安抚女人,只懂挥舞利剑冲锋陷阵。”奥莱莉见虫子女人油盐不进,不论好话歹话都打动不了,也略显无奈,只得跻身在她边上,问:“姐们,那我倒要问你了。既然你替尘民干了那么多坏事,也算是功臣,他们又为何将你囚禁起来?”
“在我们这个尘世,埋头苦干之人往往得不到重视;而站在幕前的,又大多是些口甜舌滑之徒,只因他们有一副好脑瓜。男人也一样啊,布雷德利虽是名毒师,又长期浸淫在一个复杂的人际关系圈里,终日惶惶不安,他对谁都不信任,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大长老指了指自己,说:“在遇见他之前,我在网上接触过不少人,有些年轻俊美,有些脑子灵活,但他们有个共性,心思活络,并普遍沾染着喜新厌旧的恶习。甚至有许多人是出轨的丈夫。你想,这些不忠诚妻儿,视家庭为无物的家伙,你想他们为你执杖?根本是痴心妄想。”
然而,布雷德利出现了,这是紫藤花下论坛唯一赤诚的男子,一旦对异性打开心扉,便会无限忠诚对方,甚至为她去干伤天害理之事,也在所不惜。虫子女人并非有古怪癖好,对于年轻男子也会心动,但他们给不了康斯坦丁任何安全感。随着时间流逝,大长老将药店老板视为珍宝,并发誓委身与他,往后脱离尘民后,俩人将找一处偏远角落组建家庭。
“三月到八月这段和风细雨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安宁的一刻。如果可以,我想让自己永远停留在夏季。随着统合完姐妹会,我也开始变得慵懒,甚至觉得照此下去,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但该来的一定会来,我被派驻到此,本就有着特殊使命!”虫子女人哭红了双眼,呜咽道:“我也有七情六欲,我曾经也是凡人,之所以兢兢业业,只为了摆脱被人禁锢的命运。因此不论上峰有什么指派,我丝毫不敢懈怠,只求他们能最终放我自由。”
五月上旬,长期保持沉默的尘民,终于给她布置下详细任务,那就是赶往奥古斯塔,在Appling郊外,也就是在221公路搞伏击,绑架一名大妞带去女神峰拷问。结果这件事被范胖知晓,他不停报警,劝说沙利文立即脱离,最终激怒了大长老。在某个黑夜,她带着枣核等人,潜伏去了吉普森死胖子住家,将其捆翻在床加以警告。而这次倾巢出动,却为被囚大妞找到机会,此人借着上厕所,用砖块袭击了牡丹,连夜逃之夭夭。
尘民知道此事后,显得十分不快,并告诫她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那就是六月十五号,将会有另一名有价值的天赐之人途经此地,当被活捉后,康斯坦丁必须设法撬开她的嘴。可是,论说人倒霉喝水也塞牙,这个杏子偏偏比起前者更难缠,她拥有眠垄之心,并刚烈无比,时常拿自杀来威胁虫子女人。于是尘民们这才决定,利用华宵之夜搞镜元换心问出机要。
“那么姐们,你们尘民费尽心力,最终问出机要没有啊?”泅水之星看着大长老伏地痛哭,掩着嘴偷笑,道:“嗐,为了一段无聊的感情,你至于那么付出吗?反正我搞不懂。”
“你觉得呢?倘若连这最基础的一点都做不到,还堪谈什么将来与未来?你当真觉得自己很能耐,靠着大杀四方,就能将天赐之人劫走吗?当秘密供出,她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康斯坦丁逐渐冷静下来,她端稳身子,朝僵躺在地的天竺菊努努嘴,答:“所以,才需要她们自愿走进这座道场,去实施第二步计划。原本尘民高估了实施难度,所以备下了四头猛虎,等待与你们遭遇,并耗尽血本死战到底。事态真发生到这一步,今天会死许多人。”
“你们的打算,我从魂镰口中获取了答案。原计划是趁势挟持住我俩,然后带去百花金坛,通过某种邪术套取出骁鸷和马特提利的蛇胚,来为你们谋事吗?”天竺菊捂着伤处,问。
“当天赐之人被移往新道场,那么拷问事宜也就与我无关了。我原本的工作,是陪上笑脸,竭力拉拢这俩个猪狗不如的贱货,稳住道场等待华宵之夜的到来。”虫子女人也许真像自己说的,对天竺菊满怀恨意,她连眼也没瞟她一下,依旧自顾自坐着感慨,道:“由于我搞砸过一次,尘民对我很不放心,所以他们找到软肋加以威胁,这个软肋就是布雷德利。”
最后一棵残存的尸脊背道场完工当日,尘民们忙完琐事,临了将她留了下来。大长老不知所谓何事,正局促不安地在树瘤底下徘徊,祭台前紫气大作,有条身影冒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深跪在地。此物在人堆中瞧见了茫然的康斯坦丁,便向众人挥挥手,说自己需与她秉烛夜谈,彼此交心。
“这家伙是男是女?又是什么人?尘民的头目,或是主事人么?”奥莱莉端起手机,凑到她面前,确保每个字都能被话线另一头听清,问:“暗世界统管一切的人物是圣皇;泛世界推举的首脑叫四海航长;极暗世界的女王叫百花绮月罗,那么你们首领又叫作什么?”
“类似于圣皇那种级别的人物么?就是魔将贝巴因啊,它并不是偶像崇拜虚化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人。尘民们不得提它名姓,因此也无人知道它的来历。但魔将无处不在,又能廓清寰宇,它正是靠着精准预测,和完美布局,才能在单打独斗中成为数千徒众的教主啊。”康斯坦丁轻声笑了笑,答:“即便你我今天的一对一答,它也早就看过。魔将告诉我,对你们不必隐瞒,它正是要借我这张嘴,以此昭告天下,让你们知晓尘民的存在。”
两人独处,令康斯坦丁惶恐不安,但是魔将贝巴因却要她不必恐惧,更不必像他人那般拘谨,并给出了一个承诺,只要将马特提利和骁鸷骗进道场,就会放她离去。它的原话也许是这么说的,骚动的鹡鸰渴求自由的空气,即便肉身被囚,心却向往外界,那要留她何用?
“但你一定会叛变,这就是结局,所以不论你现在如何保证,终究会将这场华宵仪式彻底搅黄。没关系,我的孩子康斯坦丁,这场仗尘民哪怕付出再多心力,处在人数的绝对劣势下,哪怕是我都难以取胜,注定将走向失败。”
这条神秘身影随着沉吟,消散在磅礴的紫气之间,瞬间走得无影无踪,留给了虫子女人无限困顿。门外尘民再度返回时,见真神离去,便开始言词威胁。说若是她再次搞砸,那么就将药店老板当作血祭的活肉,倘若还想要有将来,那么就机灵些,乖乖听命。
“睿智的魔将贝巴因十分宽仁,它安慰我说心无旁骛,全凭意志,按自己心路去走即可;而其余神使不论我怎么说,都已将刀刃指向了布雷德利,你说,我还有什么选择?”大长老仇眉恨目地瞪着天竺菊,叫道:“对,你俩是很无辜,但我一切的不幸都是你俩带来的!”
时间来到了六月十三号晚间九点,天边滚卷着乌云,一场特大雷暴即将倾盆。从黄昏起,康斯坦丁的心中便生出无端烦躁,她缓步踱出道场,登上碉楼眺望着远方。在那一刻,她内心阵阵猝痛,顿时,两行热泪沿着面颊肆意奔流!欧罗拉,这个冥顽不化的笨妞,她死了!
“在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落难者是这世间唯一的寄托,而今她已惨死,可悲到尸骨无存,我即便有心祭奠,也找不到她的墓冢啊!”虫子女人一把拧住泅水之星的披风,叹道:“曾经的我无所畏惧,只要有人被压迫被欺凌,我一定会为她仗言。那时的我勇敢到了可笑的地步,结果却和落难者一样,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在十三号当晚,我望着镜中自己,哭得死去活来!天哪,我何时变得现在这般软弱呢?过去的影子已从我身上溜走,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于是在那一刻,布雷德利成为了我,继续挣扎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明白了,我不该背地里说他坏话,”奥莱莉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那然后呢?”
“我绞尽脑汁想要让布雷德利置身事外,甚至不惜构思过许多毒辣计谋。但越是如此,就越被人拿捏在手里。在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里,每当我看着他叙述日常琐事,殷勤地抓起袋子出门买热菜,却心如刀绞,只得强颜欢笑与他对酌。我给尘民们下过跪,将所有能卖的东西全都变卖了,我的及地长发,我的牙齿,我积攒的公约金,我所有家当,他们终于将我逼到不得不反的境地!”虫子女人仰望着天顶,惨笑道:“魔将贝巴因是多么的睿智,也许他早已预见了一切,我虔诚地跪在神像前,祈祷它能降临,指点我走出迷津。然而,它却没有现身。猛然间,我明白了那一晚它话里的真正含义,那就是走出关键一步。”
所谓的关键一步,便是将布雷德利也化为苍露鹡鸰,只有那种身子,才能避免药店老板惨遭不幸。然鹡鸰草是所有太阳蛇卵中的绝品,可遇而不可得,倘若缺了这个基础,一切都无从谈起。心念一起,凄寂无声的道场内忽然狂风大作,神秘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眼前。
“我早就说过,不论你那时做出多少保证,终有一天必然揭竿反乱。康斯坦丁,我不是到此来斥责你的,相反我想助你走出迷茫。”魔将在祭台前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起来:“可鹡鸰草而今只剩一颗,它却早有其他用途。若是给了你,那么许多事便进行不下去了。”
“我怎么听下来,觉得这是所谓的魔将故设的一个局呢?”泅水之星忍不住插话进来,说:“姐们,你有否想过,它无端出现肯定又在使坏,而你被蒙蔽身心,才会被牵着鼻子走。”
“如果你不了解尘民,就别妄下结论。尘民间的氛围,与莉莉丝如出一辙,魔将贝巴因并不能决定一切,团体中超出半数反对动议,就能随时否决。事实上,正因这种过度民主泛自由化,导致许多事都要开质辩会,因此也总会被拖慢脚步。”虫子女人惨笑数声,眼中闪烁着星光,说:“魔将心地纯良,就像你们误会我那般,也误会了它。”
“好吧,总而言之,你最后拿到了鹡鸰草,这一点总没错吧?那么,你又是以什么来交换?”泅水之星撇了撇嘴,对这个愚忠的女人彻底无语,悠悠然点起一支烟,问。
“左眼。”康斯坦丁探入眼眶,挖出晶莹剔透的义眼,说:“隔世之眼就这般残了。”
“我的妈呀,你居然为了药店老板献祭出自己眼珠,那这件事他知不知道?”天竺菊望着她黑洞洞的眼窝,不由倒抽一口寒气,便再也顾不上伤痛,爬身过去详端。她就这般略略思揣,忽然尖叫起来,道:“圣维塔莱的眼珠,难道说,这全部是联系在一起的吗?”
“是的,你们的金字招牌,空手道教练,九频道的台柱子,就是用我的一部分造就的。”
“醉蝶花,你听见了吗?阴蚀道场捣鬼的谜面,今天终于水落石出了!”她再难按捺心中震撼,侧转过脸来。
哪怕我听得真切,却也无力回应,那是因为遭到大长老的施暴,腹腔被订书机打下的疮口再度撕裂,肠子顺着皮缝滑落出来,整个人倒卧在血泊之中,已是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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