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炸春鹅、清撺鹑子、荔枝腰子熬鸭、山煮羊、蜜渍豆腐、雪霞羹、酒烧香螺……
门外烈阳仍盛,银筝笑着上前,打破微妙尴尬:“纪医官与小裴大人都来了,快快请进,阿城已备好茶了。”
“在!”
裴云暎:“……”
段小宴挑剔地一一看过去,最后从衣橱最角落,挑出一件锦袍来。
裴云暎看一眼衣袍。
阿城和银筝站在医馆外,给路过人分发一些熬好药茶,庆宴开始总要做点彩头,仁心医馆不能像清河街那些大酒楼开张一般送太贵的,却也不好对路过人说一句“欢迎再来,”便送一张银筝写的“身强体壮、寿比灵椿”的红纸。
站在门口的青枫认真看向远处,假装没听到段小宴的话。
陆曈茫然。
段小宴脑袋凑前,摇头点评:“不好,陆医官平日喜欢穿白,你穿件黑色去,岂不是真的黑白无常?”
林丹青摸了摸下巴,附在陆曈耳边嘀咕:“纪医官不穿医官袍的样子,还怪有几分姿色的,是不是?”
“公子——”竹苓扯了扯纪珣袖子,“这窗前居然有棵梅树哎!”
“她、她穿了黄色啊。”
纪珣点头应了。
陆曈:“……”
“失策。”少年痛心疾首,低声道:“没想到这纪大公子竟也如此心机深沉,倒显得你俩撞上了,无事……哥,你底子好,足以艳压群芳。”
正从门口走过的青枫赶紧转头望天。
悬挂在李子树枝上的鲜红炮竹热热闹闹炸响,溅起的碎纸缀在枝叶中,浓绿也添了点嫣红色彩。
才走到门口,还未对纪珣说话,忽地又听见一阵马蹄声。
纪珣颔首:“今日庆宴就可用上。”
陆曈愣了一下:“不是。”
仁心医馆前,一片热闹。
裴云暎进了屋,走到屏风后的紫檀暗八仙立柜前,打开柜门,伸手拿出一件皂色鹰纹窄袖锦袍。
他眉眼不似方才那位清冷淡薄似水墨,更加锋利分明、夺人心魄。偏偏扬起唇角时,露出若隐若现梨涡。
她平日忙着坐馆和帮医馆制药,不知银筝何时迷上了这个。
“那位公子生得也不差,届时宴席开始,男子间明争暗斗起来,谁丑谁尴尬。万一纪大公子盛装打扮,一举夺得陆医官芳心,妒忌的滋味,可是十分难受啊。”
“我家老祖宗说过,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罪过可就大了。”
正沉默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小伙计高兴的声音响起:“客人来了,快快请进!”
见陆曈神色一言难尽,林丹青便感叹:“其实我以前挺爱看这些,后来嘛,一来准备春试挺忙的。二来,有些话本实在写得离奇。”
段小宴诚恳望着他,“哥,我是在帮你。今日医馆庆宴,医官院的那位纪大公子也在。”
他别开眼,哼了一声。
这马蹄声比方才那阵更急促,随蹄声渐近,又一辆朱轮马车在仁心医馆前停了下来,与李子树下纪珣的那辆马车并在一处。“陆医官——”
林丹青眨了眨眼:“这本我先前看过,不过,看到中途没看了。”
身侧少年还在问:“哥,就穿这件怎么样?”
裴云暎见她看来,勾了勾唇,悠悠道:“陆大夫这回不会将礼退回来吧。”
裴云暎的衣裳很多,大多都是裴云姝让人给他做的。他生得好,倒是不挑衣服,随随便便穿公服也俊气逼人。因此衣橱里多是黑白和公服的朱色,其余颜色倒是也有,只是不常穿。
竹苓说得骄傲,身后杜长卿大大翻了个白眼,对苗良方无声做了个口型:不值钱。
小院提前已打扫过一次,越发整洁清爽,院中已拉起布棚,遮蔽头顶烈阳,因院落四周有树,院子里倒并不很炎热,偶尔有风时,还觉出几分清爽。
他掀开衣橱。
“你今日穿一件蓝色,她也穿一件蓝色,你俩不约而同,显得默契十足,那纪大公子一见,可不就知难而退了么?是不是,青枫?”
但……
“是我看的。”银筝笑着从林丹青手里接过书卷,“先前去雅肆书斋买炮竹书画,洛老板送的搭头,有时医馆闲暇,我就看看话本打发时日。”
纪珣的药童竹苓手里抱着个琉璃细颈大肚罐子,费力往里铺茶桌上一搁,仰头脆生生道:“这是我家公子送的贺礼‘青竹沥’。”
“这件颜色不错!”段小宴举着袍子兴致勃勃,“哥你想想,陆医官平日除了白衣裳,最爱穿的也就是蓝色了。”
陆曈合上竹篮盖子:“不会,多谢裴大人。”
“噼里啪啦——”
于是锋锐变成和煦,竹林长阔寥落的清风,霎时被暖日照亮。
这贺礼很难得。
他还有些事想问陆曈。
陆曈并不知树下几人心中回转心思,只是微微疑惑裴云暎竟穿了件平日不常穿的颜色来。她身上那身黄裙是银筝去葛裁缝店里裁的,说是葛裁缝店里缎子卖的最好的颜色,做衣裙正好。
林丹青打了个哆嗦:“这谁能看得下去?医官又不是冤大头。”
裴云暎微微冷笑:“笑话,我为何妒忌?”
浅蓝衣袍似雨后长空,又若淡色湖水,清冷之色倒是与另一人气质很像。
还挺丰富的。
段小宴见状,不甘示弱从后面挤上来,若无其事将纪珣挤到一边,笑盈盈把手中竹篮往桌上一放:“我家大人也有贺礼,陆医官请看——”
处心积虑颇有心机的穿了件蓝色,谁知对方却穿了件黄色,偏与另一男子撞了色,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算不如天算。
少年声音在看到陆曈时猛地消失。
似是想起上回秋日夜抄仁心医馆不愉悦的回忆,裴云暎神色微顿,须臾,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屋里去。
陆曈:“……”
陆曈接过琉璃罐,对纪珣道:“多谢。”
医馆门前站着个穿黄衫裙的女子,穿件淡黄薄衫子,下着郁金罗绣染裙,乌发边簪一朵苔绿绢花,芳容明丽,身姿聘婷,浓淡合宜好似幅江南俏春图。
一个清冷出尘、似山间长风,泠然湖水,总是蒙着淡淡云雾,一个卓拔耀眼,英秀峨然,似雨后晴空,微夏清夜,干净明朗。
众人朝前看去。
这是裴云姝令人给他裁的。
“阿城,摆饭——”
纪珣看着陆曈在凉棚下坐了下来,见她身侧还有空位,微微犹豫一下,朝着陆曈走去。
陆曈沉默,把手中药罐放下,转身往门口走。
“没错!”
竹苓挨着阿城坐下,苗良方和银筝坐在一处,杜长卿接过竹苓方才抱来的“青竹沥”,叫陆曈也坐下。
马车上下来个穿浅蓝宫锦澜袍的年轻人。
宋嫂捂住心口,再看看眼前挥舞勺子的杜长卿,突然觉得这往日眉清目秀的少东家,今日看着好像也黯淡许多。
他再拿起一件荼白澜袍,被段小宴大惊阻拦:“人家是庆宴,你穿件白色去,多不吉利呀,不妥不妥!”
段小宴哽了一下。
银筝掀开毡帘,众人陆续走了进去。
摇曳树影落在石阶上,医馆前两人却把整个西街狭窄土路都衬得光鲜起来。
“请问——”
微风吹动梅树花枝,打开的青竹沥渐有清香扑鼻,年轻人站在二人身前,眉眼明朗含笑,语气却很有几分无辜。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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