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国政――长安朝堂自然会派去一整套的行政班子,从负责教导、约束诸侯王的太傅,主掌国政的诸侯国相,以及相应的中尉、内史等等。
从刘非这看似不起眼的"国家兴亡,百姓皆苦"的表态,刘荣能看到的,却是一个对底层民众生存现状有一定了解,并报以适当怜悯的诸侯王。
这很好。
至少在将来,刘非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打错了,想要做点子王的时候,这份怜悯能为江都国的百姓,争取到些许聊胜于无的生存空间。
华夏民族,尤其是华夏底层群众,从来都是最能吃苦、最能忍耐的人。
如果说华夏底层群众是羊,那他们要的,往往只是一口能吃饱肚子的草。
只要草管够,那羊毛就随便你薅。
这便是刘荣对刘非感到惊喜、欣赏的点。
――刘非,已经具备了"尽量让羊都吃上足够的草"的认知。
而这一认知,足够让刘非的下限,达到刘荣对宗亲诸侯――尤其是对手足兄弟的忍受界限之上。
「既然有了如此长进,那~」
「还想打仗吗?」
「还想要挂印领兵,挥斥方遒,肆意驰骋于战场之上吗?」
刘荣此问一出,刘非只当是刘荣仍在考校自己,便本能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敢了。」
「臣弟,再也不敢将战争,当做供臣弟一展宏图大志的玩物了。」
「在就藩之后,臣弟同王相、内史,以及中尉计较过。」
「――如果臣弟想要发兵南下,攻略岭南,那没有个三五万军队,是根本无法威胁到赵佗老儿的。」
「但臣弟的江都国,取自曾经的吴国江陵郡。」
「――一无可采之铜山,二无临海之盐池。」
「若是兴兵,每月至少十万石的军粮,又数以倍计的抚恤、耗费,都需要国中子民承担。」
「如果打一场耗时三个月,发兵五万的战争,那我江都国的花费,便当在六千万钱上下。」
「而今,我江都国,百姓民不过一十九万户,不足百万口。」
「让每户农人出钱三百,供臣弟同那南越赵佗,打上一场无伤大雅,更无法伤及其分毫的、无意义的战争……」
「臣弟,甚不取也……」
言罢,刘非苦笑着摇摇头,又暗含落寞的低下头去。
刘非真的不想打仗、真的不想做将军了?
当然不是。
儿时的梦想,尤其还是毕生志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破碎?
但就藩三年,认识到江都国的实际状况之后,即便再怎么不愿、不甘,刘非最终,也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
虽然早在吴楚之乱平定之后不久,刘非便已经知道:曾经帮助吴王刘濞强大起来,甚至强大到有底气和长安朝堂中央叫板的两条腿:钱、盐,不大可能再被某位宗亲诸侯所掌控;
但在就藩江都,真真切切认识到江都国的状况之后,刘非也还是难免发起了牢骚。
――先孝景皇帝对吴国的肢解,实在是太过彻底……
原本的吴地三郡,一郡开山铸钱,一郡煮海制盐――如今都已经废为郡县,并由长安朝堂直辖!
唯独剩下一个啥啥没有、啥啥都缺的江都郡,被分封给刘非作为江都国。
刘非确实想过:只要条件允许,那就争取成为汉家的南方边境的戍边王,建功立业,以赫赫战功,震四海八荒!
但在认识到江都国的实际状况之后,刘非只得承认:就算是想带一两万人,去南越和赵佗小小切磋一下,刘非这个江都王,也得省吃俭用三五年,才能凑出足够的军费。
这还没有考虑战果!
打赢了还好说;
虽然长安朝堂或许会有人叽叽歪歪,说江都王私调兵马,无诏灭国之类,但终归是功大于过,赏重于罚;
可万一打输了――甚至仅仅只是打了个平手,刘非也当即便要坐蜡。
考虑到此间种种,刘非纠结许久,才终于做出决断。
――寡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老老实实在国都的王宫带着,传延子嗣,延续香火;
至于过剩的男性荷尔蒙,就在猎场发泄发泄得了。
南越赵佗,是没这
个福气,能一睹孝景皇五子的无上英姿……
「早些年,孝景皇帝以江都之事相问,朕答:江都好武而不能持重,封,则不可往北墙为王。」
正当刘非独自唉声叹气的时候,刘非悠悠一语,将兄弟众人各自飞散的心绪重新拉回眼前。
意识到刘荣说了什么,刘非先是稍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略有些无辜的望向御榻之上;
片刻之后,又释然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刘荣当年,对当年的自己的评价。
――当时的自己,可不就是满脑子打打杀杀,除了打仗啥都不感兴趣嘛?
真要是被封去了北墙,鬼知道这几年,要和匈奴人打出几斤狗脑子。
刘荣曾劝先帝"不要封五弟为背景戍边王",刘非有些幽怨;
但从客观角度上来讲,刘非也承认刘荣这个做法,是有道理的。
「陛下明见万里,臣弟,谨谢……」
「――但朕现在觉得,如今的江都,不再是那个只知打打杀杀,却不明于治国之道的莽夫了。」
刘非话音未落,刘荣冷不丁又是一个毫无征兆的转折,险些没闪了兄弟众人的腰。
便见刘荣缓缓从榻上站起身,目光直勾勾凝望向刘非眼眸深处。
良久,方沉声问道:「对战争没有敬畏之心的人,不可以掌握一场战争的走向。」
「曾经,朕的五弟对战争毫无敬畏,朕不敢用。」
「如今,我汉家的江都王,终于明白了何为敬畏、何为战争。」
「朕,或许便可用江都,为我刘氏之矛、为我汉家之盾了……」
「今岁秋后,北蛮匈奴必当再度南下,以攻掠代、上。」
「――朕!欲将计就计,图谋河南地!」
「待朕重取河南,移封宗藩以镇游牧之民,江都,可愿为我汉家之蒙王,为朕驻守河南养马之所,北戒匈奴、西望河西;」
「世世代代,为我汉家北墙之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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