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忧心我,也别像昨日说些什么要留下来或是带我走的蠢话,这些,我昨日已同你讲得很清楚了。”
“就当我是发疯吧……”她说,“但昨日你来了,我也就想通了。”
“日后不会了。”
柳烟桥没接话。
她捏着竹笛,沉默着交给胡沁思,继而走到长桌前,轻轻抚过桌上的琴,眼中是难以言说的不舍。这时她又忽地开了口:
“日后见面怕是不易,但若是有机会,偶寄书信一封应当也不难。”
“无论何时,你我都是姐妹,心儿走了,你若有个万一……我也就陪你去了。”
胡沁思瞧见那双眼里的认真,有些干燥的唇瓣缓缓开合:
“……我记下了。”
忽然一阵响动传来,胡沁思将窗开了道缝,不让冷风吹进来,朝楼下瞥了一眼,如释重负般:
“凤大公子来了——
你,该走了……”
柳烟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包袱,没有立即出门,似乎还是放心不下,她开口,眼睛依旧落在自己的手上:
“你与陈家公子……”
“我与他没关系。”
话说到一半,忽然被打断,胡沁思开口,似乎生怕跟他扯上什么联系似的。
柳烟桥眼中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心疼,她点点头,表示自己了然:“你如何想就如何做罢,我是永远站在你这头的。”
“只是沁思,若是一直畏惧新事物,又怎能寻到未见过的色彩呢?”
她也曾畏惧过,瑟缩过,最后要说不后悔是假的,但凤遇竹给了她反悔的机会,这一次,她就要不顾一切去追自己的色彩了。
她说:“沁思,人总要有敢于试错的勇气。”
柳烟桥走了。
胡沁思没有去送别,她只是站在柳烟桥房间的窗前,目送着那辆马车渐渐隐去。
醉春阁,从此再无花魁柳烟桥。
——凤府。
柳烟桥和凤遇竹自马车落地,饶是已经在心中演练想象过数百次,柳烟桥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
率先入眼的是足有三人高的一对石狮,正红朱漆大门矗立其后,大门顶端高悬着黑色楠木匾额,匾额上龙飞凤舞题着五个烫金大字——镇国将军府!
倒说不上奢华富丽,只是气势过于恢弘,这府邸仿佛是活的一般,竟像是有巨龙盘旋护卫,隐隐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单看了眼那将人都衬得渺小的大门,柳烟桥心脏就是一紧。
凤遇竹望着自家府邸,脸上漾起一抹笑意:“姐姐,随我进去吧。”
正门是不开的,柳烟桥随凤遇竹自偏门入了府。
府内景象也是叫柳烟桥微怔,过了垂花门,是抄手游廊,自游廊可见庭院中假山假水,其中散落各色玛瑙制成的飞禽走兽,越是往前,柳烟桥心下越是惊异。她曾也是做过小姐的,一般的场面唬不住她,在平日里仅看凤遇竹穿着,也能猜出其家底深厚,可眼前种种,说她见识短浅也好,未免是阔气得有些过头了。
也是此时,她才终于直面了自己与凤遇竹之间的差距,野鸡配凤凰?似乎是抬高了自己。
她不着声色瞥了眼一旁青凌手里的包袱,似乎是跟这处不太衬。
一路到了一处雅致庭院,三人进门,一路到了堂屋,只见凤父凤母已然落座,似是等着几人。
见人进门,凤夫人打发走身边的丫头,青凌也识趣地没越过门槛,只在门外候着。
凤遇竹生怕气氛尴尬,赶忙为柳烟桥做了提醒。
初见长辈,柳烟桥自然是留神注意着的。她既是以丫鬟的身份入府,必然是要懂规矩的。凤遇竹话落,她便顺着话头俯身行礼:
“见过老爷夫人。”
“父亲母亲,这便是柳烟桥柳姑娘。”纵使在座人都心知肚明,作为中间人,凤遇竹还是兢兢业业地做着介绍。
凤擒天向来少言,又甚少与外女打交道,公事化地慰问一句后索性就在一旁当起了摆设。
竹婉秀则是自然地接过了这份活,只是还是不着痕迹地睨了眼身旁的木头丈夫。她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冲柳烟桥招了招手:
“好姑娘,到我跟前儿来。”
柳烟桥闻言,稍有些拘谨地走上前到凤母身侧站定。
竹婉秀热络地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妇人手心的温度叫人莫名安心,语调轻缓,带着长辈特有的亲和力:“莫要拘谨,从今儿起,凤府便是你的家了。”
“你与遇儿的事,我们都知道。如今却是委屈你,可也没有别的法子……”
“幸得老爷夫人垂怜,怎会委屈。”柳烟桥道。
“好丫头,”竹婉秀轻轻抚上柳烟桥的脸,看着眼前的姑娘,似乎是触到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妇人本就感性,这下竟是眼角都隐隐泛起泪光,“柳色含烟桥锁月……多美的名字……”
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来源,每个名字都包含着父母对孩子的心血,这样美的名字,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取出来的呢?
本也是父母该捧在手心儿的宝,竟被逼得到了那地方去……
“生得也水灵,”她不再顺着自己的思绪去说,不然恐是要勾起这孩子的伤心事,竹婉秀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将柳烟桥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甚满意,“这样好的模样,该好生打扮才是,年轻就要穿艳丽的衣裳才好看。”
凤母自然不是当真指责柳烟桥,在得到自己母亲支持后,凤遇竹只恨不得天天将柳烟桥挂在嘴边,竹婉秀知道柳烟桥喜欢红色,但今日怕是见长辈唯恐他们不喜,特意穿得素净。
她不想叫孩子一直压抑,于是说道:
“下去挑挑料子,多置办几身衣裳。我如今上了年岁,年轻时钟意的那些红啊紫的穿上只觉不像样子。你呢,就当是逗我开心,多穿些艳丽衣裳,我见了,也欢喜。”
柳烟桥有所察觉,下意识朝凤遇竹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上那人含笑的目光,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当即应道:
“谢夫人厚爱。”
竹婉秀又拉着她嘱托一番后,才让凤遇竹带着人离开。
凤遇竹心情极好,出门还不忘拍了等得昏昏欲睡的青凌一巴掌。然后就得到青凌一句无能狂怒的“坏少爷”。
三人行至凤遇竹所居庭院,将柳烟桥带到了为她准备的屋子。
凤府每个院落都有为丫头小厮准备的屋子,不过贴身丫头要特殊些,一般晚上就睡在主子屋里,主子传唤也方便。
但凤遇竹是个怪脾性,晚上房里从不留人。不仅如此,她院落里的丫头小厮也少得可怜,除却青凌这个自小跟到大的,外加上一个粗使丫头外,院里就没有别人。
不过她怕柳烟桥寂寞,特意让青凌往院里又调了个小丫头,但即便如此,偌大的院里也不过五人。
于是凤遇竹就这样尽兴地调配房间了。故而,柳烟桥的屋子就被她安排在了离自己屋子最近的一间。
柳烟桥进了屋子,被其中陈设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这般待遇,可不像是丫鬟。
她转过头,却见那人笑盈盈:
“姐姐,欢迎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