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刻意避开了自己后半段话,凤遇竹敏锐察觉到这点,本来是想以此探探胡沁思的口风,眼下这人避重就轻,加上打探别人私事本就不太礼貌,她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好。
空气稍稍安静了一会儿,胡沁思开了口,简单直白:“凤公子今日何事,说罢。”
眼见胡沁思都这样说了,凤遇竹便也放弃了迂回战术,不管什么冒犯不冒犯,直切主题:“姑娘聪慧,凤某是有一个问题想问姑娘,恕我冒昧……我今日是为家宝而来,就我看来,他对胡姑娘,颇有情意。姑娘你,又是如何看的?”
“原来凤公子是替朋友打探军情来了,”胡沁思笑了几声,看她的样子,似乎凤遇竹的问题在她意料之中,“那么,凤公子是想听真话呢?还是想听假话呢?”
她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凤遇竹略微思索,才给了她答复:“我与家宝是多年的挚友,他生性风流,却也有一套自己的规矩。作为他的朋友,大抵我说这话在你看来也不可信,但我还是要说,你是他第一位表露心迹的女子。此次他离家出走,也与你有一定关系。你同我说,人心善变。往后的事我说不准,但我能保证,至少在此刻,他待你,是真心的。”
“所以,我想听听你心底真实的想法,你的——真话。”
末了,凤遇竹又补充道:“今日的谈话内容,若你不想,便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胡沁思看了她半晌,眼睫半垂,“凤公子待朋友真是心诚……”
“那我便告诉你,你想听的真话罢。不过,如你所言,我希望今日的谈话内容不要被第三人知晓……包括柳烟桥。”
“我信你的人品,”胡沁思道,“凤家的公子,你也莫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凤遇竹正色点头。
见她点了头,胡沁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悠长,又带着淡淡愁思:
“我从来不信什么情爱的。”
“人性,总是善变的,又是狡猾的。你怎么知道,眼前愿为你掏心掏肺之人,在日后不会厌你弃你呢?又怎么知道,他看似真挚的面具下,没藏着另一幅面孔呢?”
“所以,我不会答应陈家宝的。哪怕他现在真心实意,哪怕我也动了歪念。”
“这些所谓爱意所谓执念总会慢慢随着时间消失的,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
“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真话。”
凤遇竹沉默了半晌,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看透世间薄凉的女子,抿了抿唇,她也不懂自己是什么念头,或许是为陈家宝做着争取,或许是固执己见,总之是轻声又坚定反驳:
“怎能因未曾发生过的事便否定眼前人?”
“况且,你说的不对,”凤遇竹目光如炬,“情意,不会随时间消退。”
胡沁思看向她,笑了。
“凤公子,你反驳我,总要拿出例子来吧?”
“我对姐姐……我对柳烟桥,”凤遇竹道,“我对她的情意,从不曾随时间消退。”
“……”胡沁思一时失语,好一阵,似乎是觉得好笑,她又笑了,这笑中似乎是带着些气,连平日的尊称都丢到了一旁,“你同柳烟桥相识才多久?一年?实则真正相处还不过一年。”
“一辈子又有多长?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话吗?”
她似乎是有些好气地抬头望天,说话似乎是专门要捅人心窝子:
“你多爱她,说得好听。口口声声什么娶你娶你,最后还不是只叫她做了个丫头?!”
凤遇竹沉默了。她低下头,心中有些烦躁,却也无法反驳。尽管自己和柳烟桥都知道其中隐情,但在胡沁思看来,可不就是这样么?
而一旁的胡沁思还在继续说着:
“当然,也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家族弯弯绕绕的多,你已经给了最好的法子。可你说的未曾发生,不就是日后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日后呢?且先不说纳妾,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的,届时,柳烟桥又当如何呢?你又有没有为她考虑过这些呢?你日后的妻子若是刁难她,你又当如何?若是你以后的妻子各方面皆优于她,你又是否能一如现在爱她?”
一个接一个问题振聋发聩。明知道不可能,凤遇竹却是听得一颗心直抽抽。
若是柳烟桥遇见的不是自己,若是她随某个王孙贵子入了府,胡沁思口中所言,不正是她日后苦楚吗?
这代入感来得莫名其妙,可凤遇竹想到自己提出要带柳烟桥走时,她拒绝自己的表情。她那时,是不是想的就是这些呢?
一颗心突然就揪了起来,胡沁思说的话她都不敢再听下去了。可那人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你都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世间并非所有男子皆是你凤遇竹。”
“你觉得我凭什么信?拿什么信?”
“你们自小高高在上,自然也看不到我们这些下九流的苦楚。”
“我不妨再告诉你,我的好姐妹,就死在她自以为的情爱中!”
胡沁思说到这里,凤遇竹缓过神来了。她已经猜到胡沁思准备说什么,是宁心儿。
先前柳烟桥在她面前提起,如今胡沁思又在她面前提起。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遭遇,让这两个姑娘刻骨铭心?
“你想说的,是心儿姑娘吗?”凤遇竹接了她的话。
对此,胡沁思稍稍怔了一下,但可能是想到柳烟桥在她身边,与她提起也正常,很快又缓过神来:
“不错。”
“心儿姑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凤遇竹问道,并且简短将柳烟桥讲给自己的故事粗略又讲了一遍。
“胡姑娘,可以,告诉我真相吗?”
闻言,胡沁思一直没停下的嘴合上了。她沉默下来,凤遇竹也没有出声,静静等着她自己开口。
终于,过了半晌,胡沁思才神情落寞的开了口:
“柳烟桥给你讲的的确不够详细,也的确是我不想让她知道。”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而凤遇竹自然看出她的疑虑,适时接话:“我答应过你的,今日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其中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但至今我也没告诉过她,”胡沁思听了她的话,才继续开口道,“比如,心儿的确是自己回了醉春阁,也是在夜里,但是,却不是走回来的。”
“那……是?”
“爬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