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哥。”身边的弟兄说:“既然好人不好当,那往后咱就合着狠狠做坏人。”
老鸦头听了这话,居然笑了,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那笑容变得苦楚。
这之后又过得两天,又是这一处日协军扫荡过的山岭,从山林间往下走着一个长发篷乱穿着身黑色浆硬袄衣的女人。
这女人乍一看有点像疯婆子,她饥瘦得有些脱了相,苍白的脸上尽是污垢,身上的袄衣裤也是脏兮兮的,好久没换了,这下用手护着树木,脚下软绵绵地踩着枯草碎石的山路向下走去。
从她那双茫然单纯的眼神来看,可能她自己都不知她这下要往那里去?她只知道自己已有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看样子这四十出头的女人都记不起她原来是谁了?她只知道过去好些日子,她身体经过一场大伤痛,整天迷迷糊糊的,虚弱得回忆不起一点往事。
有时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温柔的壮实男人的脸,只顾呆呆看着她,看久了还会傻笑一下。
是这个男人照顾她的温饱,处理她身体上的伤痛,等她身体好转多了,能自行活动,那男人还是不对她说过一句话,有时吱唔着示意她自行做一些事情。
可那男人突然不见了,这女人饿得慌了,才从一处隐蔽的小山洞里走了出来,往山下走。
这女人跌跌撞撞终是下到山脚边一条土路上,在路上茫然无助,好一双犯懽的眼神朝路上两头望。
她这下真记不起她是谁,想不起一点可寻去的人和事,如果她记得起她是从悬崖摔了下去,她应是知道自己跌坏脑袋失忆了。
路上风吹来都是扬起的尘土,路边的荒草里有无人拾理的尸首,盖着厚厚的尘土。
这虚弱又饥饿的女人最后还是走不了几步跌趴在路上,任风一阵阵吹过她一动不动的身体。
空中一只长脚鹤飞下来停在她身上,转着头四下望了望,发现远处路上好像有什么过来,便扑翅飞去。
路上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后还跟着几匹马上骑着的灰衣装束的人,他们显然是护着车里的人赶路的。
轿车里的后座坐着一个年约五十好几的男人,一身富态显贵的打扮,神态冷静稳重,他对坐前头副驾驶上的比他年轻不少的男子说:“二彪,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徐家湾老万那儿已经没有你腾拳脚的地方了,他早晚得在小鬼子的跨下憋倔死。”
一脸狠人相的二彪掉头看了眼身后的男人,倒是笑了下说道:“这么说您吴爷就能骑在小鬼子头上快意人生啦?”
叫吴爷的男人摆了摆手笑道:“我可没这么说过,不过我断定你跟着老万可没我这里过得舒坦,比如这下外头乱轰轰的枪弹到处飞,我还敢从盐仓回去浦滨,他老万敢么?”
二彪语气低落地说:“老万确是被他平日里最忠实的狗咬了一口,落得现在身边没几个人了,早晚我得收拾掉那逢主就点头哈腰的老鬼。”
“老爷,前头路上看样子倒着个人。”开车的手下这下对吴爷道。
吴爷通过前头的挡风玻璃果真见到不远路上倒着个人,看样子还是女人。
“直接辗过去!”司机身边的二彪斥道:“这一路上见的死人还少么。”
吴爷看着那路上趴着的人,不由的专注地想了想,说:“可能还有气的,无缘无故的,别把人往死里推,过去些时日我算是想通了,人有时得行善积点阴德。”
这话让二彪瞪起双眼望向窗外。
车在路上停下来,吴爷从车里走下来,戴上他的礼帽,看着离他不过几步远倒在地上的女人。
一个手下把女人的身体翻过来,用手探着她的鼻息,一下,站起来道:“吴爷,人还有气的。”
吴爷走近了两步,忽然一阵风吹来,掀起那女人袄衣的下摆,露出她背部内衣掩不住的肌肤,竟是那么的白净,他不由心一动,再一探头,瞅见那女人乱发遮挡下的脸,竟是掩不住那轮廓的俏气,甚至显出常人没有的气质。
吴爷这下是心动气色不动的说道:“既是人没死,那咱也不能见死不救,就当做回善事吧,把这人抬车尾箱里,拉回去给圣约翰医院的马丁大夫看能不能救过来。”
二彪站在一旁看着女人被抬进车箱里,他觉得他好像在那儿见过这个样子的女人,可一时又想不起,他以前行色匆匆经过徐家湾镇的巷路,倒是见过一些像这样子的老太婆。
骑马的人护着车里的人起程渐渐远去,过不了一些时辰,从附近的林野里走出来三个人,无意中向这处之前女人倒在的路上走近。
三人都有些茫然失措,向四下里的山林荒野望着。
当中,徐三晚忽然蹲下在草丛中,扭头向人道:“老谭,咋运气这么背呢?”
花二在徐三晚的另一边说道:“照理说那哑巴会出来活动的,怎么就是撞不见他?”
老谭一下也变得心神恍惚了,他望着路上风吹过的车辙上扬起丝丝条条的沙尘,一忽儿拂得不见了,他一脸惶然。
是否冥冥中教他这下崩溃了?他一下跪在之前女人倒地的近处,抬起头来说:“妮,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如果际遇的先后能转换一下,他老谭眼前可就是另一番场景!
只可惜世事往往不迁就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