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在土星建设了太空城,比土星更靠近地球的木星自也不例外。
或许是因为离地球更近的关系,能触及木星圈的势力更多,木星的政治形势也就比土星复杂得紧。这体现在它的太空城有两座,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国际阵营。由虞国阵营建造的太空城叫做夸父,位处于木卫二·欧罗巴的轨道附近。
现在,再把时间倒回到更早一点的二月五日。当时,第三前线还在开他们的紧急会议,决策层还在虚拟土卫二的冰盖之下观察那万古不变的水,数个天文单位以外的广阔世界中,载有火环的运输船已经加速到空前惊人的程度,行将莅临木星圈。
这个时间比预定到达的时间快了两个月。
地球上的人与人可以在一瞬间就完成一次对话。但在太空中,快速对话受限于过于广阔的空间和空间与速度的结构是不可能的。因此,纵然情报在确认的同时便从木星夸父太空城发出,但直到会议结束好一段时间后,第三前线才收到这一消息。
而这时的木星太空城已在亲眼目睹火环飞跃木星的上空。
新的情报又耗费了一个多小时才被第三前线手忙脚乱的监听员接收。这则情报非是由监测中心发出,它由张部的旧识,夸父支部委员会的刘敬文亲撰。整个一月份,他们的书信往来都没有中断过。
刘委员在短讯的末尾是那么说的:
“指导组,木星现在所在发生的现象,我无法用语言解释,只能给你们发送一段纯粹记忆和光学录像。除了录像还有记忆同享,我更希望你能亲自来夸父城看一下……”
这个要求被当时的张部否决了。因为一来一往就要徒耗许多光阴。如今的第三前线内部管理混乱,作为背负使命的指导组成员,他不敢走开。
也因此,地月系失去了介入夸父太空城情形的第一时机,直到数个月后才晓得木星圈所发生的一系列惊人的变故。
随后,张部打开了附在短讯中的拟态记忆与光学录像。
光学录像不用多说,就是摄像头或电子摄像头所能拍到的东西。
而所谓的纯粹记忆解释起来便复杂得很。它是二十二世纪人类代人技术的一个缩影,旨在利用“无人格”的“生物体代人”纯粹的感知能力来保存一系列的“纯粹记忆”。与一般的提取代人记忆不同。它原本的载体是没有入主人格的单纯代人的身体,换而言之,纯粹记忆更像是睡着的人或植物人对周身的感知。
相比起光学录像,在实际研究中,纯粹记忆没有什么优势区间,目前来看,它只被作为光学录像的补充,使得所有人都能是摄像头。
然后,他看到了在木星的上空无数的庞大的、可以看见表面细节的星星。
过了十分钟,张部阴沉着脸走进灵境网络的大街。局域网络仍然光鲜,信号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电子幽灵们飘荡的街道。幽灵站在十字路口,摩挲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犹豫片刻,便有上百条被复制的讯息从这手中飞出,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沿着主干道与岔路,经过网络的交通与指挥而迅速地分散开来。
接着,整个网络的街道开始流光万丈,远处的高楼、近处的小道渐渐散出粒子,这些粒子是可视化的邮件信息的形式,它们是各个单位发出的回应。
除去第三前线各单位部门,他直接点名了所有赴第三前线指导组成员。指导组成员也来得最早。
“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刚从休息中醒来的副组长问他。
“录像我也发你了,你先看吧。”
大约几分钟内,第三前线决策层各方逐渐来人。
“钦差大臣,你又要我们做什么?我这里忙得脱不了身,各个方面都需要协调,刚刚才和轨道站那里……”
最先来到的是动员部主任。他抱怨到一半,就被张部堵住了嘴。
“我不是说已经进入了紧急状态了吗?他们还有不配合的道理吗?”张部严厉地说道。主任转过眼睛,看到他的身边飘着一个秒表的盘,秒表时刻在响动。主任意识到情况或许比他的理解还要严重得多。
动员部主任讪讪道:
“底层的工作复杂得很,不是那么简单的。”
张部的眼神变得更加严厉。副组长知道情况不对,走上前去,赶紧和这人打招呼,讲:
“如果你确实忙,你就先忙你的吧,你那边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也很重要。等考察完毕,我们会通知总武装部门,他们会和你说后续的指令。”
动员部主任扫过指导组一眼,果然告辞,转身消失,只遣来他的办公室秘书。
之后的来人变得乖巧很多。
最先来的乃是和动员部的兄弟单位,为总武装部办公室秘书,及下属作战部、情报部、技术部、通信部、外事局各遣副职主任或秘书。驻月太空军和近地防御太空军的司令们虽然得到了通知,但经过武装部门的协调,认可了司令们的缺席。
第二批到来的或者要比第一批更加重要,他们属于科学技术委员会。不仅是第三前线的科委会,三大前线的科委会从发射中心到十七个月球研究基础部门均调出了相关科学技术人员,共四十六人,罗也是这四十六人中的一个。特别的,科委会国际合作部,主要四个国际合作项目遣来外籍专家七人。这七个来第三前线进行太空及月球研究的外国太空专家站在同事的旁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第三前线领导层,目光浏览简要说明的同时,脑海体在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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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最晚的是航天、地理开发、卫星的指挥控制中心以及组织部、技术部、工业生产(含‘代人’设计、规划与生产)等部门,他们的人数不多,只十来个人。
几个性子急的正要询问,张部率先开口问代人规划部门道:
“都备好了吗?”
“和社稷那边已经谈妥了。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两百数量的人格映射。”
“那就好。”他转过头来,说道,“那么大家,直接出发吧,具体的变化,我们到点了再谈。这趟旅程的延迟大约是半小时。”
说到半个小时,来人们也都反应过来:
“我们是要去小行星带谷神星那边的社稷太空城?”
张部转过头来,斩荆截铁地说道:
“没错。”
当时按地球时间是二月五日的十一点,马上就是二月六日的凌晨,月亮凌在东半球的顶上,亚洲大陆背对阳光黑魆魆一片,老组长拉着成政书又去找李明都喝酒。李明都婉拒了他们的请求,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双眼联通的是机器人0386的视觉。地上的黑风呼呼地吹着,在汉城的车站里空无一人,只有装载货物的机器和寄宿在其中的代人们在上升与下降、进站与出站。还要好一会儿,秋阴才会到这来,乘坐列车前往楼兰。
江城正寂寂,李家老宅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之中,秋阴用了好几天功夫才一个人把屋子里积满的灰尘,瓦上门前的白雪扫个干净。屋子又变得焕然一新,在乘车离开前,她遥遥地望了一眼那只剩下了边缘的新月,心想上面的人过得还好吗又或者是不好吗?想着想着,她洒然一笑,看向了大道边上的河滩。
分隔了江城与汉城的大水三个月前就已经枯竭了,仅存的水面上落满了天上来的霜雪。
曾与李明都、秋阴有过数面之缘的姬水自治委员会正在组织他们的新年联欢活动,姓文的电工没能见到自己代人的孩子,孤零零地在家里聆听数十年前他那个时代的音乐,偶然抬头,可以看到地平线上的光帆正在缓缓地调动它的位置。
第六号光帆一直照射到了木星的位置。
夹在木星轨道与火星轨道之间的便是着名的小行星带,据说是数十亿年前某颗将要形成而未能形成的大行星胚胎的残骸。其中密布着无数碎石。但碎石之间亦有大小之分,最大的那颗叫做谷神星,已够得上“矮行星”的标准。在谷神星的旁边,一百年前有一块不知名的天体,如今已被雕琢成社稷太空城的第二阶段。
离二月六号只剩下几分钟的时候,支部的委员们已在这座太空城无光的出生港里等待指导组的来访。
在他们的前方,是一排接着一排舱型的转生池。转生池里注满了浅绿色的维生液。在地球一些老人的口中,他们习惯性地把这种维生液叫做黄泉水。浸在黄泉水里的便是人工育成的“完人胎”。
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委员长头盔上的光点闪烁了下,他说:
“来了。”
黄泉水一个个从转生池内排出,浅绿色的舱体像是刷洗似的变成透明白。里面的代人一个接一个地睁开眼睛。
“人格映射完成,思考主机转移完成。”
两句话陆续在转生池的抬头上出现。
全生物代人,或者以机器为身体的仿生代人一个个地从转生池里走出,披上衣服。社稷城的委员长通过识别网络认证号码,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张部。
张部往前几步,立在他的前头。
两人握上手,连寒暄都来不及,委员长就小心翼翼地问道:
“指导组,夸父那边发来的短讯里的那些场景是真是假?”
张部戴上头盔,盖住了那张女人的脸。他说:
“国家大事,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委员长惨笑起来。
张部摇摇头:
“变化与否,还要我们亲自确认,你先不必那么担心害怕。”
“可是,那也太夸张了吧?假设是视频里显示的那样的话,难道不会突破洛希极限,潮汐力彻底撕碎星球吗?”
“在我们的猜想中,或许引力在这个层次上遵守的不是平方反比律,而是立方反比律。如果如此,引力就会在长距离或遇到物质时迅速衰减,甚至被屏蔽。这个规律再影响了潮汐力的公式,使得潮汐力也迅速衰减了。”
“那也不太可能吧……你的意思这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改变了空间的结构吗?要知道决定立方反比还是平方反比的就是空间的结构,引力、电磁等作用之所以在我们的观察中遵守平方反比律,是因为我们身处的空间的结构就是三维度的,因为一个源形成的场是按三维空间的球体进行发散的。因此,如果遵守立方反比律,那么它的发散也是在四维空间的球体中发散的,怎么会在三维空间中就有影响呢?何况让我计算一下……哪怕不谈电磁相互作用会不会随空间结构也改为立方反比从而导致原子轨道解体……单单谈引力,会不会在瞬间,星球就无法支撑自己的存在了呢?我觉得还是不大可能,会不会是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导致了观测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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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委员长是少见的从科学部门往上爬到这个位置的。张部与之相反,是从基层实业走来的,他并不擅长这些科学道理。因此,他的质疑,张部接不下来。
当时他摇了摇头,说:
“这是科委会根据夸父城的数据给出的一点猜想,若要讨论这些猜想成不成立,请与科委会说话。现在,我们得直面第一线,这决定了后续的工作会是什么样的。”
等他说完后,最后一个第三前线随行的代人也已下地。在他们彼此的视野里,所看到的乃是彼此虚拟的长相。
模拟世界的他转过头去,现实世界的他头也没回,他对这些代人说:
“做好记忆维护,我们随时可能销毁自身,直接从第三前线的主机里醒来。现在……带下路吧,老蒋,社稷城数据中心在哪里?”
副组长补充道:
“你们和隔壁的那两座太空城联系过了吗?还有现在,监测站那边有回音吗?”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开始往数据中心走去。网络世界里,狭窄的太空黑暗的甬道,按照不同人选择的装饰风格而在不同人眼里呈现出不同的模样,有的是海中的隧道,有的是城市中光辉的大道,两侧车如流水,有的则是星空中的跨桥。
监测站在隧道、大道、跨桥、流水、天空花园的尽头的建筑里闪了闪,值班的人发回了信息:
“在天文望远镜中,目标仍然很暗,难以观察。我们从无序的电波中找到了一点像是飞船黑匣子所发回的信息,正在进行紧急校验。”
“谷神星的底下呢?”
“晶体同样正在浮动。”
不加密的信息在网络中传递。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同样作为冰质天体的谷神星的底下同样也存在不明晶体。
这时,张部说道:
“数据中心已经到了。”
说完,他就使用权限进行干涉,一把手把所有人的装饰风格全部撕成稀烂。华而不实的模拟被撤销后,人们便重新回到冷冰冰的钢铁建筑里,他们同时看到了数据面板、长廊、窗户、太空,还有不远处的谷神星。
谷神星落在数万公里外的太空中,乍看上去,就像是一轮表面更坑坑洼洼的月亮,太阳照亮了它的一半身体,而它长期背离太阳的黑暗的身体中,就存在着直接裸露到地表的水冰物质。
值守代人的组长在这上百人面前勉强维持镇定,他对委员长报告道:
“所有监测点全部准备就绪,我们的监测距离是半个天文单位。它应该已经很近了。”
数据中心是整个社稷太空城最大的独立空间场地,足以容得下一千来号人。现今值班人数在一百余代人。第三前线的队伍也可以各找舱室、椅子或悬挂钩、睡袋安置作为主机的身体,而思维则漂浮在无边无际的电子世界之中。
直到这时,人群暂歇。许多人才重新回顾了一遍两个小时前他们收到的通知。张部走到更前头,询问主任望远镜怎么控制。主任帮助他进行了对接。望远镜所观测到的景象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木星的方向,不论是射电望远镜还是光学望远镜,他们都看到了一片斑斓的不像是原来的星星的模糊的光。
面对不可置疑的铁证,委员长长陷沉默。
这时,人群中一位外籍专家起身,申请了对话。张部通过了他的对话,将频道转至为公开。人们听到这位来自紫罗兰国的研究员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好,指导组,张部长,从被叫起来到现在,我还是不太理解情况,刚才我读完了那份在我们组织内部公开的加密急报,也体验了那段记忆,我就想问一下,你确定这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捏造的吗?”
张部说:
“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我想在座的大家有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吧。尽管它出现在这么一个严肃的场合,尽管许多人都能确信简讯确实是由夸父的数据中心发出的。”
一半的人沉默不语,另一半的人信息流动。网络空间里示意沟通的光线从这头到那头,公开的绿色标识或加密的红色标识色,此起彼伏,亮个不停。
“我们在视频里看到了什么?数不清的星球,占据大部分画面的是那些和木星相似的气态行星,占据一小部分画面的是那些固态行星、小行星还有天空的背景,这些景象彼此重叠在一起,完全不像是现实世界应有的样子,以致于你们觉得我们要面对的东西是虚假的,是被造出来的,更好接受一些。”
张部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整个网络空间里的沟通顿时停止。人们的精神世界变得严肃,尽管谁都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但似乎谁都意识到某种坚决的、庄严的事情的临近。
张部说:
“所以,我们来到了这里,这就是这一行的目的了。”
洛阳时间凌晨四点,地球东方的夜空兴许已经蒙蒙亮了。小行星带这边仍然身处在广袤不可知的黑暗里。纵然是太阳的返照,也只唤醒了社稷太空城以千万公里为直径的圆内周围数千个星体在现实中的形象。
小主,
以万为数量的监测点分布在这些微碎的星体上。数千个机器因为年久的运作,会产生少许的震动。
现代的人类既无法忍受深空监测工作,监测点也无法人工维修。运作只能交由机器完成,坏损的监测点也多以废弃为主。
在千万公里的尺度上,监测点的数据汇报延迟已经变得明显。四点十分,第十九波数据在社稷城中完成汇集与运算。这时候,差不多数百个代人在社稷城里活跃起来了。张部焦躁不安地在现实的地面上走来走去。单调的声音在空旷的人造空气中向外传递,好似雪崩前的山鸣。
“有发现信号了吗?”
二百座计算云床在数据中心的第二层摆成了一圈,上百道光线在黑暗的空间内此起彼伏,包括数据中心主任在内的一百六十余工作者都躺在灰白的云床舱室内,直接与主机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