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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觉得,儿子儿媳走到如今的地步,全是因为他的缘故。
因为他这个不争气的身子给儿子儿媳拖了后腿,否则他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如今的地步。
就这样,没两年,喻钊刚刚六岁,赵老爷子便撒手人寰了。
哪里是他的缘故呢?即便是没有赵老爷子在,单凭一个赵斜飞,也填不满宋家心头的贪欲。
后来,赵斜飞便送了喻钊去了学堂,自己拉扯着儿子慢慢长大。
可是好景不长。
赵斜飞听说了宋招娣因为“吸毒过量”而亡的消息。
他了解宋招娣是个怎样的人,怎么能相信她会沾染那种要命的东西?这其中定然是有些蹊跷的!
可他不过一个教书先生,能做些什么呢?
他连工作都扔下了,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奔赴京城,四处举报,却处处碰壁,那时的京城官商勾结,半点没人帮他主持所谓正义和公道。
甚至他连人家问的第一个问题都难以回答:“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就这么四处奔波又是两年。
说到这儿,喻钊突然不说了,他像是丢了魂儿似的,红着眼眶隐忍着某种情绪似的,半晌没能继续开口。
就连平日里算不得稳重、总是咋咋呼呼的孔酒也没有出声打扰,而是沉默着听着这段“故事”的后续。
“你们知道,S市青州中学一届,禽兽教师强暴女学生案件么?”许久,喻钊颇为艰难的开口道,那“强暴”二字被他咬了重音,似乎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孔酒和叶央庭一愣,随即在自己的脑海中回忆起了这件事儿。
这个案子在当初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和热议,在那个网络不发达、新闻只能通过报纸和电视传导的时代,这个案件做到了人人“共情”。
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女儿,而女儿家的贞洁又是影响孩子一生的事儿,甚至在那个时候,“恢复处女膜手术”的小广告被贴的满大街都是。
这案子一出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甚至连证据都没有,民众就自发性的给案件中的男主人公定了罪。
而理由是:没有女孩儿,会以自己的名节去诬陷别人,她既然开口说了,那必然就是确有其事。
“此案的主人公……”孔酒满目惊愕,看着喻钊,瞠目结舌。
“就是我的父亲,赵斜飞,而那个姑娘,后来我查过,可是一直一无所获……不过,也许是天意使然,有一天,我竟然遇见了她……”喻钊轻轻笑了笑,面具讽刺,“她那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即便是化成了灰,也会记得……”
骆岐川让他去骆家旗下的某家医院办事,他便刚巧遇到了那个女人,她年纪轻轻,已经成了那家私立医院的副院长,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
仔细打听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姑娘的父母都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只不过如今年事已高,已经退休了。
各种细节究竟为何,其实不用继续往下查,他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当年的案件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可父亲的名声却因此而一落千丈,甚至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他们父子两个,一度成为了过街老鼠。
调查不出证据,大多数人只会认为是他计划周全,而并非是他是清白之身,而以往落在赵斜飞身上的夸赞也都纷纷变成了诟病他的理由。
以往说他“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长大不说,还孝顺,真是个好孩子”,变成了“难怪媳妇儿跑了,原来是这样一个人,赵老爷子走了莫不是被他气的吧?”
以前说他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文化人”,媒婆恨不得把他家门槛儿踩断,也想给他说和个姑娘做续弦,而如今变成了“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竟然是这样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他自顾不暇,无力四处奔走为宋招娣维权,甚至连门都出不得。
他家门口被人刷了油漆,写了不少侮辱性字眼,他家的窗户被人砸的稀碎,即便是想找师傅维修也没人愿意帮他。
甚至那些师傅还会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我可不赚那种垃圾的脏钱!”
那一瞬间,赵斜飞突然觉得有些茫然,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
可天下之大,却无处可以容他。
“我们查到……你父亲在那之后不久……就过世了……”叶央庭翻了翻手里的资料,随即抬头说道。
“啊……没错。”喻钊闻言并不反驳,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力的继续说,“那天,他突然说,他想吃红烧肉了,他说,若是他去,怕是不能顺利买回来,倒不如我去。”
“我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孩子,那些人不会太过于为难我……他不一样,他们都不想他好过,似乎他过得好些……他们就难过了似的……”
若是他当时多些机敏,定然能发现父亲的不对劲,可他没有。
那时他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面面俱到到看透人心?
所以等他回来的时候,看到了父亲坐在狭窄的厨房的角落里,唇色粉嫩,不过像睡着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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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无论他怎么唤父亲,他都没有给年幼的喻钊反应。
他就那么睡下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赵斜飞的唇角勾着久违的笑意,不知是不是临行前见到了他深爱的妻子前来接他同行。
外界的谴责和纷扰皆因他的死而画上了句号,仿佛一切都过去了似的。
可世人无记忆,人有记忆;
世人无人记得赵斜飞和宋招娣,喻钊记得。
夺母之仇,杀父之恨,不共戴天。
赵斜飞之死虽是自裁,可何尝不是被骆家操纵下的世人杀死的呢?
“那你为何,还如此帮着骆岐川作恶?你分明是恨着他们骆家一家的,不是么?”叶央庭只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干涩的刺痛感,像是有些说不出话了似的,连眼眸都带上了几分哀色。
话虽然已经问了出口,可实际上,答案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和定论。
他想起来在开始审讯的时候,喻钊说的那句话:“若是有着泼天的旧怨,您是会选择凡事向前看,还是会默默沉寂下去寻求报仇时机呢?”
“因为我要让他们宋家、骆家,臭名昭着、被人唾弃、跌入谷底,永世不得翻身。”喻钊说着,唇角微微勾起眼里满是快意,笑的肆意了许多,也真实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浮于言表。
许久,他收敛了笑意,发出了一声衷心的喟叹:“只可惜,他竟然暴露的这么早。”
喻钊做了骆岐川最忠心的狗,帮他洗黑钱,帮他做脏事儿,甚至还会帮他出谋划策,助他更快成事。
就连骆岐川都觉得,此生有喻钊做他的左膀右臂,实属是他的福气。
可实际上,喻钊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留了证据,只等着有朝一日,能够把骆家祖孙送上断头台,为父母的在天之灵报仇雪恨。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是棋差一招。
还没等喻钊做好准备,骆岐川的报应就已经来了。
喻钊以自己的命为祭,拼死也要将这两家罪魁祸首送进监狱。
他提交的证据详细的证实了宋建国与傅轻璇被拐案有关,私底下贩卖妇女儿童、逼良为娼等等,还纵容底下人在他的场子贩卖毒品,以谋私利,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
除此之外,还有骆岐川策划傅轻璇被拐案、操纵引导舆论风向、贩卖人体器官谋利;威胁恐吓公司元老且绑架其妻女家眷获得支持;雇凶杀人等诸多罪名。
条条框框加起来,即便他请最好的律师,也足以让骆岐川此生出不得刑狱了。
可喻钊说,就此戛然而止并非是他的本意,如今这报应,似乎来的早了些。
由此可见,他本想让骆岐川必死无疑的……
“骆乘江呢?你准备放过他了么?”叶央庭皱眉。
喻钊所递上来的所有证据当中,只有关于骆乘江的,不温不火,即便是有证据,有罪案,也是过了法律追诉期的,并不能给他治罪了。
但是,瞧着喻钊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他该得的……已经得到了……”喻钊勾唇笑笑,看起来颇为愉悦。
“你的父母不会愿意看到你如今这个样子……”叶央庭喉间愈发干涩。
“叶警官,道理谁都懂,可自古以来,圣人只有那么几个,不是么?”喻钊苦笑了下,“我想过放弃恩怨,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活,做一个爹娘期待中那样的人,可我做不到……甚至只要冒出这样的想法,我就连觉都睡不着了……”
“倒不是梦见他们质问我为何不给他们报仇,而是梦见他们什么都不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就让我心痛的难以自持,甚至寝食难安……”
“赵彧……”叶央庭还想说些什么,唤了喻钊的本名。
想也知道,他想阻止喻钊继续触碰刑法的底线,他本该有宽广的未来和和睦的家庭,而不该像如今这样。
可却被喻钊打断了,只见他停止了笑容,神色孤寂而复杂:“叶警官,这里没有赵彧了,赵彧早就死了……现在你面前的人,是喻钊……”
赵彧,彧,文采斐然、谈吐文雅也。
如今的他,如何配得?他早已不再是赵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