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怕的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怕的是,原本拥有的东西,恍然间就再也没有了。
就如同每个人都拥有的眼睛。
原本视力存在的时候,人们兴许并不会过于谨慎的在意它,甚至明知道很多事都会损害视力,但是依然会毫不在意的去做。
可一旦视力彻底失去了,反而会怀念它的美好,往日看到再美的风景都不愿过多侧目,可在彻底成为盲人之后,就连以往最讨厌的落雨景象,都变得颇为珍贵稀罕了起来。
心头忍不住会反复想,如果回到曾经,我一定比任何人都珍视它的存在,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带它看遍世间美好……可偏生世上没有如果。
杜湘帘失明在她六岁那年,若是早了些,兴许她记事儿记得不甚清晰,反倒没有如今这般怀念自己双眼健康时候的日子,可偏生是在她记事儿了,看得明白山花烂漫,看得清楚飞鸟缱绻,且还没来得及看遍祖国河山时,她的世界变得漆黑一片了。
在她幼年时,明家住在她家隔壁,明家有两个男孩,年长的那个叫明轩,比她大上几岁,平日里沉稳老实,跟她玩不到一起去;倒是小的那个,名叫明潇,跟她年纪差不太多,平日里就是个五指山都压不住的皮猴子,更何况这镇子上跟村子里也不一样,街坊四邻走的没那么亲近,同龄的孩子也算不得多,因此,他便退而求其次得经常跟住在隔壁的杜湘帘玩儿到一起。
那时候年纪小,能玩儿的游戏不多,但是也正是因为年纪小,才什么都能玩上大半天。
他们最常在一起玩儿的游戏叫“过家家”,她扮演新娘子,而明潇则是扮演新郎。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一天,明潇不知道打哪儿找到了一对小巧的小酒杯,模样很是精致可爱,他兴冲冲的将酒杯洗刷的干净,跟杜湘帘说:“小帘!上次B台演的《龙凤呈祥》你看了么?我们也像他们一样!喝交杯酒吧!”
两个人都是小豆丁大的孩子,哪里会喝什么酒?
只是,那时候的孩子们,闲暇时最大的消遣就是陪着爸妈看黑白电视上,反复热播的连续剧和少儿频道制作粗糙的动画片,还有时不时播放的戏剧片段,虽然听不大懂,但是架不住家中老人爱看,因即便是小孩子也能咿咿呀呀的哼上两句。
而每次他们过家家的素材来源,也多半就是从自己的老式电视机上学来的。
至于明潇口中的《龙凤呈祥》的桥段,指的便是一段京剧片段。
兴许是新探得了“宝贝酒杯”心里欢喜,再加上刚看完的节目上有着同款类似的杯子,觉得不利用上它太可惜了……具体是如何做想,如今也已不太能想得起来了,总归都是些孩童心性。
因此,虽然杜湘帘心中不愿百般劝阻,可明潇却对此很是执着:“没关系的,小帘,这个杯子这么小,肯定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们只是在自己家院子里玩啊?就算睡着了也没什么的,能有什么危险?”
杜湘帘还在犹犹豫豫的时候,平日里便是个闲不住的捣蛋鬼的明潇,已经窜到自家地下室翻他阿爹的藏酒去了。
杜湘帘不禁也有些心动。
小孩子对大人的世界都是好奇的,她也偷偷穿过妈妈的裙子和高跟鞋,然后被突然回房的妈妈抓了个正着,因为这事儿时长被妈妈笑话。
学爸爸喝一小口酒,应该也不碍事,毕竟那对小酒杯,当真很是漂亮。
杜湘帘在心里头劝慰着自己。
可她忘了,小小年纪的孩子,字都认不出几个,何况年纪跟她差不了多少的明潇。
在自家地下室翻来翻去,倒是被他找到了一个开封过得瓶子,拧开盖子闻了闻,只感觉到了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那东西……不会是工业酒精吧?”傅珩之皱了皱眉头,俊朗的容颜染上了几分几不可见的隐晦同情和遗憾似的,为他增添了几分撩人的人情味儿。
“不是。”杜湘帘低垂着眼眸,声音有些颤抖,还带了些哽咽,她咬咬牙,才开口说道,“是他爸爸买来加在汽车防冻液里用来降低冰点的甲醇。”
甲醇,是一种有毒化工原料。
以往常常有人说“喝假酒中毒”,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指的就是,有不法商家将甲醇当做是乙醇勾兑假酒,但是由于甲醇是有毒物质,以至于常常会有人因喝了“假酒”中毒入院,严重的甚至会损害视神经,引起失明甚至危及生命。
初闻噩耗的杜湘帘半晌没能反应过来,只满心满眼觉得不可思议。
心下不由得感慨:这偌大的世界,说不准还就真是个草台班子,同样的剧本拿在不同人的手里,竟然会有截然不同的发展。
喝了那“交杯酒”的人分明不只有她一个,可因此而受累甚至失去了双眼的却独独她一人。
据说是因为明潇摄入量不如杜湘帘大,抢救也及时,再加上明潇的身体本身就比杜湘帘壮实,这才让他免于一难。
可杜湘帘本就是个幼时经常生病、抵抗低下的小姑娘,因此,她也因为这杯“交杯酒”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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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她的世界就失去了全部的光色。
“既然如此,那分明是他们明家对不起你,为此纵使是百般呵护你都不为过。更何况你是与他家大儿子自由恋爱,把你娶回去做儿媳妇儿,好好照顾你也算是弥补自家小儿子过往的过失,他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是盲女,不愿让你过门?”简不听说着眉心紧锁,白净的小脸上神色明显有些复杂,“这其中怕是还有内情吧?”
“因为,他们心虚。”杜湘帘勾唇笑了笑,那笑容让人瞧着怎的也看不出半点儿善意似的,平白让人毛骨悚然,“这人啊,就不能做亏心事,否则,即便是白天听到敲门声,也会觉得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