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大火燃烧,便是将一切草木遮挡都焚了殆尽,露出个个峒洞入口……
方腊坐在峒内皇宫,召集仅存的大将计议对策,上次他在杭州断臂强行下城,受得重伤未愈,周身武艺十不存一。
此刻他不穿龙袍,脸色灰败,瞅众人道:“朕自起兵以来,没料能有此败,宋军已攻破各处险要,围困帮源,如今又放火烧山,虽不至于焚死洞中,但如此下去何时事了,众位卿家可有甚良策说来见听?”
下方面面相觑,无人有对答之策,陈箍桶只好接口:“陛下,如今山口失守,宋军声势浩大,我圣军实难抵挡,依臣之见,陛下不必空守此弹丸之地,坐以待毙,当趁着天色晚暮,宋军守备懈怠,乘机杀下山去,然后收拢失散人马,火速转去仙居,联合吕师囊,再兴大兵报仇雪耻!”
方腊听了心中伤感,万分悔恨道:“当初我若信吕军师良言,离杭州去攻江宁,哪能遭此惨败!想起此事,悔恨交加,辜负了吕军师匡济之诚。”
他说罢,二目垂泪,不住地摇头叹息。
“陛下不要灰心。”陈箍桶安慰道:“昔日刘邦数败于霸王项羽,后用韩信十面埋伏之计,九里山一战而成帝业,胜败实乃兵家常事,陛下莫以胜而骄,莫以败而馁才对。”
方腊点头:“此次兵败教训,朕当铭刻在心,以后大事还望太师教我。”
陈箍桶道:“还请陛下放心,只要能杀出重围,便是再起有望,此时正值天下动乱之际,机会无穷无尽,就看豪杰壮士是否觉察!”
随着议事结束,天色转黑,外面大火渐熄,陈箍桶叫方杰、章虎在前面开路,司行方、厉天闰护住两翼,王寅、鲁梁断后,自家则与童山、童谷、洪天渠、姚金州、方肥、在中军保护方腊、邵玉仙和文官众人。
然后他又下令部署疑军,共计六路,打算分头突围出峒。
随着外面山火渐熄,数处峒洞出口如同潮涌山崩,连中军带疑兵一起杀了出去。
只见方杰手挺方天画戟,冲锋在前杀开一条血路,章虎舞动大砍刀,左劈右砍,如风扫落叶一般,杀得宋军连连后退。
方腊突围这处峒洞乃王涣、马公直巡查,两人立刻纵马带兵来截,却被方杰、章虎一阵杀退,二个抵挡不住,纷纷闪向两边,从中放起羽箭,顿时方腊军死伤无数,方杰、章虎依靠悍勇冲出重围,直奔后山口。
二人带余军仓促奔走开路,忽然从右山上冲下一股宋军,为首宋将使三尖两刃刀,却是泾原路副将吴玠,彼此混战一场,各有损伤,方杰、章虎无心恋战,夺路奔走。
方、章二将一路好杀直到后山口,抬头向前看去,不由心中大叫声:苦也!
那山口不知何时竟垒起了石墙,上面宋兵成行列队,左边厢山风飘起一杆旗,模糊可见旗上书了一个斗大的“童”字,原来却是童贯早料到他们可能突围,派兵将此路堵死。
章虎性急,一心要闯关过去,对方杰道:“方将军,你在后面接应,看我先去闯他试探!”说罢,回过头来就要招呼军丁抢关,可这一回头不要紧,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中军人马此刻还没有冲过来,前军只剩一千余人跟随,黑灯瞎火,乱军之中,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此事,顿时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方杰犹豫道:“中军大队人马陷在里面,圣公和娘娘、太子都在,我们抢得此关又有何用处?赶快回去接应中军要紧!”二人急忙拨马,想从原路杀回。
石墙上守将见贼军并不攻关,反而退走,不由尽使强弓硬弩、站在高处用箭乱射,贼军中箭带伤者不少,方杰、章虎慌忙退走。
两人在半路又与吴玠遭遇,小战了一场,手下只剩得四、五百人,不敢在正路上奔走,领着残兵奔曲径小道回去。
走不知多远,隐隐听见前方喊杀连天,转过一个山梁、山凹里有无数的宋兵正将方腊君臣团团困住。
只见为首的宋将提刀跃马指手划脚,周围的喊叫声连成一片:“活捉方十三,不要跑了贼酋方腊……”
大将司行方此刻斜袒露背,手舞长刀左砍右杀,前隔后架,只是遮护不住,急得满头大汗。
方杰、章虎见状不敢怠慢,领军卒旋风般冲过去,口中高喊:“官贼不要逞强,休要伤害吾主!”
他两人一杆方天画戟,一柄大砍刀,当先往人口稠密处杀来,宋军只顾擒拿方腊,却不提防背后有人偷袭。
方杰、章虎一阵戟刺刀砍,杀得对方盔歪甲斜,纷纷后退,闪出开一条道路。
二将杀到中心,见方腊、邵玉仙、太子方书等人都在,方杰连忙道:“圣公,后山口已被宋军领兵堵塞,难以突破,不如收拢人马向旁侧突围较好。”
方腊闻言,不由望向陈箍桶,陈箍桶长叹口气道:“如此也罢!”遂传令中军向旁侧突围。
方杰、章虎仍然在前面开路,童山居左,童谷居右,洪天渠、姚金州断后,陈箍桶、厉天闰、司行方、方肥等俱在中军,保卫方腊、邵玉仙、太子方书和些文官。
方杰、章虎在前面杀开条血道,透出重围,一应人等慌不择路,践踏着尸体血水往前奔走,这时天色漆黑,山野难辨方向道路,追军已被远远甩在后处。
到了旁侧,早就没马行之路,方腊君臣立刻舍弃了坐骑,仗着武艺步行只走山道,不知跑了多久,便远离帮源峒烧山着火之地,听得后方追兵声音已经渐弱不闻。
此刻他们脚下这座山,借着微微月色只见古松虬枝,盘盘旋旋,遮天盖地,十分函静。
方腊和众将兵顿时觉得疲劳全涌上来,走进古松林,里面现出一座小庙,门楣上大书“广生庙”三字,二扇门上草书对联一幅:一代兴亡观气数,千秋古宇壮湖山。
进了山门,走过天井,迎面三间小殿,中间塑青帝金身,两边文武辅臣早已残足断臂,色采剥蚀,难以辨认。
陈箍桶道:“将塑像残迹清出,殿面打扫干净,大家一起休息。”
片刻后,方腊倒在神案下面昏昏睡去,太子方书目光呆滞,二皇子方毫也饿得哇哇直哭,没奈何,皇后邵玉仙只好拿出几颗杏梅果子来哄,随后也靠在柱旁歇下。
此刻众将兵卒个个疲劳,都在山门之前与松林内露宿。
却还没有睡上一个时辰,众将在朦胧之中听得杀声四起,锣鼓齐鸣,灯笼火把一齐照亮,一片声地高喊:“不要走了反贼方腊!要抓活的!”
远处无数的宋兵这时围了上来,众将从睡梦中惊醒,慌得人未及甲,各拿兵刃迎敌。
西军六路先锋官王渊当先杀来,手提青龙刀直闯庙门,司行方梦中初醒,急切间伸手没摸到兵器,不由从小卒手中夺过一把钢刀,拦门而战,高喊:“陛下,快醒来,官贼杀上来也!”
王渊挥刀来砍司行方,司行方奋起神威,只三、五个回合,杀得王渊连连后退,不敢上前,便指挥军兵上前群战司行方,司行方仿佛魔神在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挥舞钢刀杀得宋军尸积山门,不一会工夫,钢刀已经砍毁,但大宋西军也杀出了凶性,仍然不退。
司行方抛弃缺刀,绰起两个宋兵尸体奋力抵挡,西军兵丁换上丈八长矛向里面乱戳,司行方躲闪不及身中十几枪,血流遍体,依旧死死据守庙门,高声喊叫:“陛下,赶快走,官贼……“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一枪溯来,正中前心,从后透出,顿时倒于地下,血涌如注。
过了几息工夫,宋军见司行方确实已死,王渊这才来看,冷笑道:“这个贼将,真是了得,杀了近百个精兵勇士,莫不是汉朝樊哙再生?可惜明珠暗投,倒真是可惜!”
他分开尸堆进了山门,走入神殿看里面空空如也,原来这庙有隐蔽后门直通于外,此刻天黑难以觉察,方腊竟已从后面逃走。
王渊见状大怒,出得庙来,下令将司行方尸首悬挂在庙前旗杆上,放一把火将这座广生庙烧做了白地。
方腊率残部仓皇奔走了一阵,也不知到了哪里,就见前面又有一军挡住去路,为首几员宋将一齐喝道:“反贼方腊可在队中?留下反贼方腊,其余不问,任尔逃生!”
方腊根本不知来者何人,就听一旁厉天闰骂道:“你们这些赵宋走狗,哪怕千刀万剐,都不消吾恨。”
言罢之后,他立刻与方杰、章虎、童山、童谷一起上前拼杀厮斗,两军混战起来。
方杰只五、六个回合,一戟刺中前方宋将,带出一团肉,鲜血流淌下来。
“痛死我也!”这宋将大叫一声撤腿逃走,方杰追上想要刺杀,却被宋军拼死救了回去。
就在这时又上来一人,叫道:“反贼休走,泾原路种彦崇在此!”
方杰也不搭话,两人战做一团,此刻已经是杀疯了眼,根本辨不得谁是谁人。
那队里陈箍桶低声道:“圣公抓紧赶路!”
方腊点头,便趁着混乱,且有兵将掩护再次上路,不敢走正道,只是摸黑往树林里钻去。
走了一程,后面只有童山跟了上来,方腊询问随驾人数,陈箍桶回道:“多说只有五百来人,还有不少彩号,方杰厉天闰等已经不知道失散在何处。”
方腊听罢,长叹一声:“二十万大军损于一夕,何败如此之速也!残剩军丁可能再走?不妨找地暂歇片刻。”
陈箍桶知道他身上有伤,武艺失去许多,难挨劳累,但却摇头道:“虽然将士们疲乏,但时已子夜,若在此挨到天明,必被宋兵拿获,不如再过两个山头躲避一夜,寻找一些东西吃,等明日夜间继续撤走。”
方腊无奈道:“任凭太师作主,只是朕有些饥饿疲劳了。”
陈箍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继续指挥赶路,君臣人等此时连山野荒径也不敢走,只是捡没路的地方开辟,翻山越岭,踏着松莽往远处而行。
这帮源峒四周山面十分宽阔,分六都、七都、八都,每都就是一条山谷,长三、四十里。
君臣翻过了两座山,到了六都,按照记忆直往岭下严家溪去,当前天黑如漆,根本分不清方向,只是凭借感觉行走,一直摸进溪滩上,才隐约见到前方竟然有营盘存在。
他们“沙沙”脚步声此刻惊动了营哨,立刻有小卒大喊:“谁……不好,有贼人劫寨啦!”
随后“当当当”地筛起锣来,此营竟是折可存的临时营盘,他暗受赵柽命令,没有派全部军兵参与围攻峒洞,而是留下一半人在外围守株待兔,此刻将官都闻声而起,手提长枪大弓出了帐篷,各部军卒一齐哄动,向着有声响的地方追杀过去。
方腊君臣直惊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才知道是走错了路头,只得且战且退,真是惶惶如惊弓之鸟,忙忙似漏网之鱼。
不过好歹是黑夜,方腊也没有穿戴龙袍,这些军将没辨出方腊身份,只道溃逃贼军,追杀一阵看山险地恶,不能识途,唯恐埋伏,便撤走回去。
经过这场追杀,方腊君臣只剩下一百余人,其余不是在黑夜中失散,就是被宋军砍死,至于那些携带的文官,早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吃了一堑,又长一智,方腊等人这回连蛐蜒山地也不敢走,只硬着头皮往山林深处荆棘丛里钻跑。
在荆棘里钻了半个时辰,方腊长吁问道:“太师,这是哪里?”
陈箍桶辨别一下答道:“已是七都源里附近,距八都出山只有五、六十里路远。”
方腊听罢,忽然松口气道:“好了,好了,真是天佑,这回有藏身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