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流的闪开,这一对较了一辈子劲的亲兄弟,就这样见上了一面,阴阳相隔。
李精树象睡着了一样,嗓子不再齁---齁---蠕动了,干瘦干瘦。
李精妙五味杂陈,甚至去拉一下那只没感觉的手,“人都会有这一天的,老三,你就安心上路吧!”
“火纸拿来了!”有人把火纸递给李精妙,他扯下几张,其余随意一丢,方方正正要放在李精树脸上,突然看见死者眼角有泪,李精妙一手拿纸,另一手去抹一下,然后,盖上火纸,“叫人拿剪子来,打狗饼可以烙,多剪些头发,茶叶准备好,就我们两家墒沟里那棵老茶树,毛巾,还有送老衣能穿了!”
人们经他提醒,差了李建松之子李子道去捋茶叶,李子昆跟着去的,至于送老衣,要明天上三木公社供销社扯布现缝,哭了一阵子,人们规劝,老声常弹,“人死不能复生,业已经77岁了,人生关口过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叫自己去……”
站一会儿,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人进人出,都是男人和事主家女人,有人去拉肖梅,她身子虚,且要奶孩子,死亡气息在弥漫,李子华虽小,却安排他和李子宣在烧纸,一盏昏暗的马灯在摇曳,本家不少人在扎芦把,有人从商店拿来白纸,李建辉不在家,李建木在,倒是做不了事,在人群中无事人一样,李建玉一瘸一拐,就在屋外头撕白纸,算两家有几个门,又差人找来两块整砖,要用白纸包实,垫在死者脚下,林兰香一阵阵上反,她有些恶心,觉得这儿哪点儿都脏,尤其是经常看见李精树大口大口咳出浓痰,到外乱抹的样子,就哇啦一口,竟然吐了。
陈兰英凑过来,“要不适,你就回家,有我在这儿,等你哥来了,再说!”
细心的人们会发现:柳淑琴竟然没有出现。
夜色垂幕,仿佛是尘埃落定一般,从昨天就躁动不安的风就煞了,天已经黑透了,李建松、李建良、李建玉在屋外小桌前算明天要请哪些亲友,喇叭请谁、几点收敛,寿材暂厝哪里,上下午帮忙哪些人,吃什么饭,请客哪些人,李建木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没人理他,朱九红悄不惊声递给他个板凳,就蹲地上吸旱烟,“不是我说俺家老爹,他这辈子就没做下什么好事,要不老四能……”
“你还有事嘛?没事把嘴按上触触,说哪些破事干啥!”李建松及时止制朱九红。
“吗?我还说错咋地?二老爹在这儿,俺问一下,死大松,你老子就……”
“他大娘,别说行不行?都到这会儿啦,翻旧帐有意思吗?”陈兰英指挥着她,“来,做事,和半小碗面,我去剪头发,把打狗饼先做了!”
“我日孽这事非得我做?老二马子呢,她一向心灵手巧,三老头给他夸成蜜糖蛋子,好象老肖出个肖……就是公主下嫁!”
“对!肖梅娘家明天谁去?听说人都不在老家,在滨江,怎么办?”李建玉象是恍然大悟似的。
“能在老家找到电话,这事就烦劳你老三,大队部有电话,你打就是了!”李建良说。
“肖云峰能来?顶多肖望晓来!”李建松说。
“那不管他,找电话这事你看……?”
“李子华太小,就叫我二哥去,他会骑车!”李建玉提议,“耿圩一带他也熟,顺道从门满江了望哨那儿捎个老盆,寿材看看怎么弄?是现请木匠打,还是从耿圩那儿买现成的?这事要等我哥回来再定,明天十二点前必须到位!”
“这事就交给你弟俩,我妈人不在好多年了,和她的娘家平时也不怎么来往,我姥爷、我囊(外婆)我都没看过,还有仨老表在,这边要不要动,在施圩子!”
“这你怎能不动的?一辈子亲,二辈子表,三辈子才拉倒,几家?”
“亲丁的就三家,稍远的还动不动?”
“那就算了,行完这次礼,你和你老表家,也就一拍两散了,叫什么?任务到人!”李建玉用笔在纸上点着,“数完这边,就姑姑姨姨了!”事情虽千头万绪,但有个老制子,可以生搬硬套。
李精妙一坐坐到后半夜,是李精树大女儿、二女儿陪同,小一辈就是李子侠,李子芝,李子银,她们当时都没出阁,但她们对李精树感情还很深,她们一直陪到后半夜,鸡都叫了,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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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在东方亮起,早鸡在鸡舍里呼扇着翅膀,挤出鸡群,挑个最能展示自己嘹亮的地方站定,就开始那千篇一律的呼喊,“鸡咯咯----”还是“几个个---”怎么也分辨不清,越听得仔细,就越犯糊涂,是几个个,有几个个不是这样死法?李精树生于平凡,死得平静,倾一生之力挣扎,最终死在家里,李建玉睡不踏实,辗转反侧,李淑琴是越来越讨厌李建玉了,十八的让十七的耍了,田家兴宁愿娶个寡妇,也不愿娶李本华,这里头是有事,就是看准了李建玉是江河日下,她一辈子听够了他齁痨气喘,好在仨个孩子并不象他,而象自己身体,一年到头药不吃针不打。
“炸尸啊!三老头找你来了?天还没亮,你干什么?”柳淑琴当初怎么就……这辈子她最后悔的事,如果她嫁给贾云龙会怎么样?这时就多个孙爽,和她分同一杯羹?还要和李宜忠那混蛋做亲家?她是怎么着了李建玉的道的?李建玉算是聪明的,这一点儿她不会看错,可这个人智慧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识人不行,沈冬秋是个什么东西?别人扔垃圾一样,他却力排众议,予以扶持,结果这条农夫怀中的蛇苏醒了,就是给他一口,真是报应呀,兴幸他被曹真宝收拾了,要不然,自己说不定就落入这个人套子中,古铃真是眼瞎:刘子凡都敢动!隔壁的哭声传来,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要真诈尸了,你会钻哪个犄角旮旯里?三老头,你怎么这会儿就来了?你起得好早哟!”李建玉故意这么说。
“在哪儿?”柳淑琴是口头革命派,表面上不怕,内心吓得要死,心象煎饼被挪在一起,沈氏死了能有十年,她就怕了十年,总觉得沈氏还活着,正在某个角落里,喊着她的名字,冲她招手笑,猛地从后头,抱住李建玉,全身痉挛。
“就床下!你没看见?”李建玉拿她开涮,她往被窝里一缩,头包在被里。
“哈哈哈……俺三爷,你走吧,她怕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