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秀才回家的马车是另外雇的,原先从家里驾驶过来的马车还留着府城里,供给他妻女使用。
池梨出门上课用的就是家里的马车,虽说她觉得两家实际上距离不远,其实他们也能走路过去,还能趁机逛逛什么的,奈何她娘不同意。
说要出去逛街可以另外找时间去,早上既然是去上课的,就切莫要耽搁时间,以免给人不好的印象。
池梨想想也有道理,就相当听劝地再不提这事。
马车缓缓行驶在府城街道上,现在差不多是早上六点半,掀开车帘,能瞧见外头街道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还有些商贩都支起了小摊子,或是售卖吃食,或是售卖些别的物件,热闹非常,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池梨只看了两眼就将位置让给了旁边的两个孩子,特别是她的小表妹,小姑娘从前应当是没怎么出过门,对外面世界好奇得很,逮着机会就总想多瞧瞧。
昨日才刚认识时这俩孩子紧跟在其母亲身边,看着还有些腼腆羞涩,今日再与池梨单独待在一个车厢里,竟是很快就显露出活泼外向的本性。
胆子大些的姐姐还会主动与池梨搭话,见池梨态度和善,几乎是句句有回应,可能是被姐姐的带头作用影响到了,或者觉得池梨是个好相处的人,紧接着弟弟也加入进来。
然后车厢内部就成了三人的交流会。
“表姐,外头那个小摊子在卖什么呀?”
“似乎是文玩之类的物件。”
“表姐表姐,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茶楼,人家喝茶听书看戏的地儿。”
“茶楼里还能听书看戏呢?”
“一些茶楼有,一些茶楼没有,主要还得看人主家怎么经营。”
……
实话说,池梨还挺少见过这么阳光开朗的小孩子,她本以为受过生活的苦难之后,这俩兴许性格会比较沉静内向一些,没想到孩子们居然那么乐观,导致她一开始着实是懵了会儿,差点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相处。
好在赵晓与赵俊姐弟俩虽说活泼了些,但还是很乖巧的,行事有没有分寸相处时间太短,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曾经的经历还是教会了他俩一些本领。
例如看人脸色。
所以他们看似自来熟地一下子与池梨聊了开来,实际上一边说话还会一边瞧瞧观察池梨这位陌生表姐的脸色,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他们立刻就会停止,或者想办法找补回来。
这种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池梨早发现了,她也不揭穿,只笑笑接受表妹表弟们这种另类的“讨好”。
是的,两个孩子在试着讨好池梨。
他们的这点小心思池梨一开始就发现了,只是他们表现得不算明显,她也不好去制止对方,说什么不需要讨好我之类的话,这只会让人觉得她很奇怪。
有些事,只能等以后相处久了之后,再潜移默化地帮孩子们改掉,现在还是先默默包容他们即可。
父母将赵晓赵俊送到自己身边的目的很明确,名义上是照顾亲戚家小孩,给人点事做,也好能混口饭吃,实际上就是给女儿找了两个陪读,或者说是书童更为恰当。
如何对待他们只看池梨自己。
若池梨只将他们当成普通书童,那他们就是主仆关系,若池梨有意培养他们成为自己未来的左右手,那他们就暂且是她的下属,至于具体身份如何界定,还得看他俩未来有多大造化。
最好就是能在科举上也有所建树,这样今后也能在官场上帮衬池梨一二,与她守望相助。
毕竟大家是血脉亲人,是天然的盟友,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但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池梨还是先做好当下的事要紧。
到了薛家,那边早已有所准备。
随行的池家仆从一敲门,薛家大门就被一位瞧着约莫四五岁的小童打开,那小童一双圆溜溜的漂亮眸子在池家马车上转了一圈,抿了抿小嘴,腼腆地不敢说话,只沉默地转身带路,将池梨等人引到了自家祖父书房里。
薛家所居住的是个二进的院落,比池家那边的一进小院大了不少,但这房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又无人修缮,许多地方皆露出了岁月风霜的痕迹,看着要老旧破败不少。
踏进书房,池梨抬眼一看,就发现了已经半靠在一张躺椅上的薛章鸣。
他腿还未好,按理而言应该需要长时间卧床静养才是,今日却为了给池梨上课,生生让人将他挪到这书房躺椅上,也是为了不影响池梨的声誉。
毕竟池梨身为女子,在无家中长辈的带领下,贸然进入异性长辈寝室中也是相当不适合的。
就这,他们授课时还需大敞着书房的门,好让门外的人都清楚地看见屋里的人都在干什么,并且赵晓与赵俊姐弟俩也同样会跟着在书房里听课。
或者说,听池梨与薛章鸣一起互相交流学习心得。
“晚辈池梨,见过薛世伯。”
池梨嘴上喊着见礼,手上行的却是拜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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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薛章鸣不愿承她恩师之名,可对老师该给的礼数尊敬,她也绝不落下。
“那边有椅子,你们可以随意就坐,平日里读书可有何不懂之处?且细细道来,我们互相探讨一番,兴许能解答疑惑。”
薛章鸣搁下手中书卷,还真就以平等学子的态度对待池梨。
池梨见状,也不耽搁时间,直接从自带的书箱里翻出自己昨日紧急整理的问题册,将曾经遇上的不懂的问题一一拿出来与薛章鸣探讨。
她与薛章鸣的学习模式不像跟着池秀才那样,是按部就班地从易到难,从低到高,完全就是天马行空地聊到哪里就学到哪。
可能前一刻还在论说《论语》,下一刻就争辩起了《易经》,再过一会话题已经转到《史书》去了,跨度之大,内容之跳跃,根本就让那些基础不足的人们听得云里雾里的,就连有读过书的赵俊都没大听懂表姐与薛先生在说什么,只能与姐姐一起顶着一对迷茫的大眼睛坐在原地怀疑人生。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姐弟俩的表情生动形象地诠释了这三个问题。
还是池梨抽空看了他们一眼,干脆从自己的书箱里分别抽出一本《千字文》与《诗经》递给姐弟俩,让姐姐继续认字,遇到不懂的就问弟弟,弟弟则继续读书,也不求能背,更不需要懂释义,先读熟即可。
姐弟俩有了事做,总算不那么迷茫了,他们也懂得不能打扰池梨学习,都是能尽量默读就默读,实在没办法需要开口说话,也会特意将声音压到最小,生怕吵到人。
在他们这么努力自降存在感之下,时间久了,加之沉溺在与薛章鸣的学识辩论中,池梨还真忘了在场还有这对姐弟的存在。
她觉得与薛章鸣的这种学习方式很新奇。
两人几乎就是站在完全平等的地位去针对某个知识点进行研讨,大家三观不同,思想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所以哪怕是课本里的同一句话,他们也有不同的观点。
所以两人的学识探讨就是各自观点的互相碰撞,有的能撞出更好的灵感火花,有的干脆就被对方创死了,还有的占据辩论高地,得意洋洋地让对方承认自己的观点更为准确。
这样的所学所得不仅过程更为有趣,印象也会更加深刻,还能从他人的长处中汲取营养,弥补自己的短处,并发现自身错处,好及时进行改正。
人一沉浸在某件事里,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等薛家小孙女跑来叫爷爷该吃饭了,池梨与薛章鸣才恍然惊觉现在竟已然到了午时,原本说好的下课时间早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两人皆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知今日该到此为止了,池梨主动起身,领着赵家姐弟与薛章鸣告辞,然后离开了薛家,回家吃饭去。
他们并不便留在薛家多加打扰,毕竟人家家里的大人腿脚不便,小孩子又太小了,实在无力多招呼客人。
所以他们还是识趣点,到点就赶紧撤退。
池梨到家时,果然就见家里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就等着他们回去吃。
怕她娘担心,她主动认错道:“对不起娘亲,是女儿学得太沉迷,忘记了时辰,回来晚了,让您与表姨母久等了。”
“无碍,也没等多久,快些来吃饭吧,别饿坏了身子。”
许氏也知道自家女儿做事认真,一读起书来更是容易忘记周遭一切,也没什么好责怪的,只招呼着孩子们赶紧落座用饭。
今日饭桌上多了表姨母一家,倒是显得热闹了一些。
池梨边吃饭边听着长辈们的闲聊,才知道她娘与表姨母也是一早出门,四处跑着去看铺子,最后敲定了几间还不错的铺面,正犹豫纠结着要定下哪一间。
“梨儿,你可有何好建议?”
注意到女儿在听她们说话,许氏干脆将问题抛给女儿。
曾经女儿也是跟着她学过管家的,有些事她也懂,正好她现在能借机考考她。
“女儿没亲眼见过那些铺子,光听您与表姨母嘴上说着,也不知具体如何,若母亲不嫌累,请您下午再带女儿去看一遍,看过后才能知道孰好孰坏。”
能去实地考察的话,她正好也能帮她娘看看哪些铺子的风水好,届时只需从中挑两个比较招财的推荐给她娘即可。
“你下午有空?”
许氏倒是无所谓再走一趟,只是担心耽搁了女儿的读书时间。
“无碍,本来今日下午也是约了要去张家拜访,去之前先陪着娘逛一圈的功夫还是有的。”
之前池梨就跟张大宝约好了考完试要互相去对方家里拜访,只是她前些日子天天被她爹带出去走亲访友,实在没空,今日稍有些空隙,就已经早早往张家递了拜帖,那边也回应随时恭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