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一直看到仪式结束。
江母去世,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亲人就不在了,剩下的包括今天来的都是邻居和远房亲戚。
事实上,江母常年外出打工,和邻居亲朋的关系都不算太熟。
所有仪式完成,众人散去,那女孩儿还在跪在墓前,弓着腰身,发抖的身体还在哭。
没有由来的,他想给她递纸巾,让她吃点东西,这种微妙的情绪像吸水的海绵越胀越大。
可对于她来说,他是陌生人。
这世上所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不止是他这样想,旁边三两个上了年纪的男女小声说着些什么。
他不动声色走近。
为首的那个男人似乎是她的远房表舅,操着一口含糊的乡音。
“唉,我听说她生病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倒欠了主家很多钱,看到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没,那人姓陈,就是主家的管家,这次葬礼的钱大部分都是人家出的。”
一个女人接话,“江妹子这不是留下了烫手山芋哟,那孩子还读着书,以后学费生活费一大堆,谁管的起啊,而且我们只是邻居。”
“是啊,她今年多大来着,有十六没有,有十六的话还能外出打工还钱,太小了没人敢要,再过两年找个人嫁了,彩礼钱还能补补空缺……”
男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年龄不够啊,咱们也没本事,而且女孩子读什么书,真不行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做点零工,年纪大点找个附近有钱的嫁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男生黑亮的眸子闪着微光,表情凝固在脸上,思想在这一刻停滞不前,掌心逐渐收力。
她才十四岁,比他还小,不读书,找个人嫁了……一辈子都毁了。
他从小接受高等精英教育,相识的女生无一不在象牙塔里长大,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她的未来。
这些商量女孩前途的人,和吃人的恶魔没什么区别,这里是地狱,他们就是撒旦。
他目光再次投向墓前跪着的女生,这次看清了她的脸。
小脸轻薄消瘦,五官小巧,单薄的肩膀轻轻耸动,虚弱发白的唇被咬出红痕,不断溢出委屈的呜咽,如孱弱的小兽哀鸣。
某些程度上,他们一样,母亲去世确实像天塌了一样。
他低头看向自己沾着泥土烟灰的鞋子,限量版的,不由心想,自己少买一双鞋子,她是不是就能多念一些书,晚一点嫁人。
那他可以把他所有的零花钱都给她。
十四五岁的少年尚未遭受亲情重创,未被世俗社会侵染,未定性的心地纯真,想的很简单。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苦难的人有很多,帮助一个,就会有一个人脱离地狱的牢笼。
记忆拉回,二十三岁的江言程蓦然惊醒,像溺水得救的人,手指僵硬的拿起胸口的照片,找解药般翻到照片的背面。
——祝,前途似锦,来日方长。
2022.1.2
他当初的心愿明明是拉她逃离牢笼,晚一点结婚。
可现在呢,他居然说想和她结婚,想和她早点结婚。
这样好像真的是不对的。
不止现在,从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他不该打着喜欢的名号占有她,霸着她不放。
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她该有自己选择的空间和权利。
是他先违背了自己,间接成为拉她入地狱的恶魔。
她是正确的,一直在沿着正确的道路的前行,从未偏离,拉她偏离航道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江言程躺在椅子上,依旧捏着那张照片,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浪潮,努力忽略细密的心疼。
他该放过她。
明明一切都想明白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难受。
明知道是错的,还是不肯放弃,脆弱的心房被左右拉扯,在泥潭中反复挣扎。
再次把照片放在心口,撕缠的难受才消散了些。
他喘了口气,拿出手机,忽略那几通意料之内的来电,努力不看她那些解释,抖着手敲出一行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