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是不是受过处分,就一定很丢人?”梦独打断了乔云光的话。
乔云光没想到梦独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在他的观念里,受到处分总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他看了看梦独,没有作答。
“可是我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更没做过什么缺德事……”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其实连乔云光也被那些盖着公章的谎言蒙敝了双眼,其实乔云光要他留队是含着同情的成份。“不,不,我不要任何人的同情,更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的心在咚咚跳着对他说出这些话。看来,自己确实该离开警卫连了,该离开昌州场站了;虽然他明白,只要离开了昌州场站,很多很多认识他的人,一提起他一想起他,就会想到他身上的污点,想到他被军校开除学籍被记大过处分,还会误以为他是个嫌贫爱富、喜新厌旧的陈世美。不是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吗?他是在军营里跌倒的,可是却再不能在军营里爬起来了,也许,他将永远无法洗刷掉被瞿冒圣和苟怀蕉等人合力刻在他身上的可耻红字,那可耻红字将伴他终生!
第二天上午,警卫连召开军人大会,为保证老兵们能一个不落地参会,各哨位的执勤任务全部由第一年度兵和第二年度兵来担负。内场警卫排及风门口警卫排的官兵们早饭后排着整齐的队列唱着歌儿手拎板凳步行来到外场警卫连营地。
会场设在警卫连营区大院里,大院的墙壁上张贴了一些标语:
“拳拳战友情,永远留心间。”
“守机场,做忠诚卫士;返家乡,退伍不褪色!”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走留服从连队需要!”
“向老兵学习!向老兵致敬!”
值班排长整队并向指导员报告后,军人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指导员首先讲话,再一次从政治上思想上对老兵们作动员,希望他们认真对待走与留的最后结果,他说,无论走还是留,都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人生的又一个起点。
接下来,乔云光宣布退伍人员名单。其实,走与留的答案,除极个别人员尚有争议外,已基本明朗,绝大多数面临退伍的走与留问题的老兵们心中有数,所以并无什么波动及议论。
但是,梦独却注意到,与他坐在同一排的谈老兵神色紧张。
一个又一个退伍老兵的名字从乔云光的嘴里念了出来,三天后,这些名字将再也不会出现在警卫连的花名册上。
最后一个被点到名字的是:“梦独!”
“到!”梦独站起身来,响亮地答道。
谈老兵紧张到极点的神经顿然间松弛下去,好半晌过后,面部造型才由哭丧变成花朵,只是那花朵也不够悦目,让他人看到后不愿再看第二眼。
大会临近结束时,指导员宣布了几个事项,其一就是将要退出现役的老兵们在最后的三天时间里不要去其他分队串老乡;其二,各班排不再安排退伍老兵们放哨、值班;其三,会议结束后全连官兵集体合影,退伍老兵们每人还需交一张一寸单人半身彩色照片,以便上交司令部,粘贴在各人的退伍证件上。等等。
连队邀了内场营房附近的一位照相师,于约定的时间将到时,卫兵将这位照相师带到了警卫连营房。
全连大合影;各班排合影;而后,照相师为退伍老兵拍摄一寸证件照。
梦独的表现出乎很多人的意外。许多人以为,梦独没能留队,必会倍感失落,情绪沮丧;但他们看到的梦独却是面带微笑,似乎退伍回家才是他渴望已久的愿望。但在后来退伍老兵们自由合影或邀约连队干部或邀约留队战友合影时,梦独却悄悄地走开了。他既不愿邀约别人合影,也不愿接受他人的邀约,经过了军校大劫,他已经看清楚了,绝大多数人,不,几乎所有人,在对世界、对人的认知和观念上走着的都是人从众的现成老路,他们个个聪明,却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也不愿意独立思考,或者是装作不愿意独立思考,他们共同形成的滚滚主流,足以吞没一切逆流而上的人。他又何必自讨尴尬,也令别人尴尬呢?
许多退伍老兵拉代理连长乔云光合影,后来,乔云光忽然想到梦独,问身边的战士:“梦独呢?”
“不知道啊?没看见。”有人说。
“他照过证件照后,好像就离开了。”又有人说。
“快帮我找一下梦独,我要跟他合影。”乔云光道。
可是,连队营房里,并没有梦独的身影。
连值班员来到乔云光面前,说梦独到机场的一个哨位上执勤去了。
乔云光说:“不是说过不再安排退伍老兵放哨值班了吗?”
连值班员说:“我们排长还没来得及改,再说,好几班岗要重新调人呢。”
乔云光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
根据连队的安排,午饭时,包括内场警卫排和阴风口警卫排来开会的官兵们全部在警卫连连部所在营区食堂就餐,权作是为全连退伍老兵们提前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