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出来,平静只是他的伪装,一如他干干净净、白皙帅气的外貌;其实,平静底下的内心,是狂放的暴风和野火。他的外表和内心分处南北两极。
以往,家里人多嘴杂,鸡飞狗跳,蝇营狗苟,从未有过安宁的片时,如今,只剩下了三个人,却依然充满聒噪。父亲母亲从起床便发出声声抱怨,二人的脾气与年岁一样在增加,动不动就发生冲突;而当梦毒与父亲一起在农田里干农活时,父亲的嘴巴就数叨起来,把烦人的噪声灌进梦毒的耳朵。
晚上,梦毒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那段时间,他在读《少年维特的烦恼》。父亲母亲看到了,就一起说他:“你现在不是个学生娃子了,又不考大学,当然了,你也考不上大学,你还看个什么书哟——”
梦毒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憋闷,可他并不开腔,他只要一说话,就会受到父亲母亲同心一致的数落。
庄上有个与梦毒很要好、曾经的初中同学被他当官的舅舅安排到县商业局工作去了,这同学曾卖过冰棍,梦毒去了他家找同学的娘把冰棍箱子借回家,绑到了自家的自行车后座上,他对父亲母亲说,与其三个人都在土里刨食,不如出去挣点儿活钱,能挣几个是几个。
不论梦毒的意见和做法是对是错,父亲母亲都是要反对的,但梦毒并不反驳,只是到了第二天,他骑上自行车,去县城卖冰棍了。每日里,早去,晚归。
骑上自行车在县城里走街串巷叫卖冰棍,虽是一项看上去较为简单的商业活动,却令梦毒受益匪浅。这项商业活动尽管不能让他挣大钱,却竟比做庄稼活儿收获更可观,特别是让梦毒更开眼界,他发现在这样人生地疏的天地里,他竟是自由的,快乐的,他还有了自己的人际交往;他还发现,在外面,他有说话的灵感,可是在家里,在家人面前,他无话可说。
可是,县城离梦家湾不过二十多里路呢。
梦毒晚归进家后,总是将卖冰棍挣得的钱大部分交给一直是内当家的母亲,他只留下卖冰棍需要的本钱及少许零钱。父亲母亲有些诧异,多年来安于土地的他们,想不到梦毒卖冰棍竟能交给他们在他们眼里为数不少的钱。手里有了自己挣得的钱,多年来穿着二哥梦向权旧衣长大的梦毒会给自己添置几件衣物,这些日子里,从不注重外貌着装的他,已经从陌生顾客及新结交的同伴对他的夸赞里,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面相的帅气,他穿着合体的新衣,经过商场里的长方形大立镜前时,孤芳自赏一下,他看见脸上洋溢出来的阳光与青春。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一半,冰棍无人问津了。
正当父亲母亲等着梦毒与他们一起秋收时,梦毒却留下一张字条,不见了。父亲母亲不识字,梦向权看过字条后说,梦毒说他跟朋友出外打工去了。
八个月后,也就是在梦毒出生的毒五月里,梦毒回来了,但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准确地说,他还只是回到了梦家湾所属的县,吕蒙县,他是被一些公安人员带回来的,正被关进公安局里,与他一同被带回来的是三个曾跟他一起卖过冰棍的少年伙伴。梦家湾的人都听说了,梦毒被牵涉进一桩刑事案件中;梦家湾的人还听说,那案子是一起,不,是好几起关于偷盗和抢劫的。
梦家湾的人议论纷纷,最后总会加上一句:“这个梦毒,果真跟他的名字一样,毒啊,真毒!”
“他要是不毒,怎么他出生的那天夜里会有扫帚星落下来呢?”
“可不,是挺邪门,那个夜里,连唱戏的男人也没由头地说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