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光了,杨暮客大喇喇地躺在椅子上。
阳光垂落在身上,暖洋洋。晒了一会儿,他恨不得刨开胸腹把里面的泥巴都掏出来晒一晒。
一抬眼,季通急匆匆地开门出去了,没见那郑老头。又不多时,季通牵着一只羊走进院子。
杨暮客不去理会,脑子一片空。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师傅的警告。
“你此身方成,最忌水浸,暴晒,火烤……”
噼噼啪啪,躺着的杨暮客赶紧一把捂住脸。干裂的陶片落了一地,爽灵从脑门钻出来一看。他已经化成了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
指缝间阴风阵阵,裹挟着散落的灵炁在头颅上钻来钻去。獠牙戳破了皲裂的手掌,泥塑的道衣撑破了新换的道袍。被小楼丢进湖里泡过水的身子,只不过须臾之间回到了刚被师傅捏造出来的样子。甚至不如。
杨暮客急忙掐诀,却没想用力过猛,左臂胳膊断开落在了地上。
嗖地一声,两根龙筋飞出织成了一张网,拦住了从他体内逃逸的灵韵。
土灰树皮崩得漫天都是,全被灵炁裹着并未飞远。
烟雾里他慢慢放下捂脸的右手,扯断了插在掌心的獠牙。灰尘扬起,慢慢地捏成一个坎字诀。他整个像是腐朽了一般,没有一丝血肉之形。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崩裂前咯咯吱吱的声响。
海风带着水汽落在小院里。那些个水汽变成了纱,缠着身子飞出的泥土回来,裹在身上。即便是用了水仍然无用。皮肤龟裂好似瓷器一般,细细的裂纹不断长出枝丫蔓延。过往积累的生气与阳气蒸腾着,黑色的鬼影好似要冲破尸身,缓缓膨胀。
杨暮客无意识地散开了神思,一缕神念飘出松开袖中的纳物绣囊。断掉的左手凭空飘起,接住从右手口袋里落下来的仙玉。
爽灵钻出天灵盖,看到了像是碎裂陶勇一样的尸身,大喝一声道诀,“敕令!过往灵性皆不可知!”
口诀念出,一口阴炁大锅扣在了院墙之上。
但被暴晒引动的心火依旧熊熊灼烧,肝中阴火附骨之疽。树芯却在火中肆意生长,干枯的根须顺着那些养成的脉络延伸,烈火随之。就在他要被烧成灰的时候,爽灵赶紧再掐坎字诀,水汽化成水球将其包成一团。
心火引阳火可解,肝木燃阴火愈旺。
要死了要死了。又要死了……
杨暮客越着急那火就烧得越快。五行之水又如何灭得了此火?当真越忙越错,最忌水浸……卧槽!
说是忌水浸,师兄刚出山门的时候就将他丢进湖中,也不见差错。路途中风吹雨淋,又沐浴数次。这句警告他早就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坎下离上,未济。
上九,阳极生阴,物极必反。
既是未济,那便想办法相济!阴阳不和,便任他去烧,待阳气烧得干净还有何可烧?杨暮客散去了坎诀,水球哗地一声落在甲板上,龙筋裹着一团白雾再看不见任何事物。
沧海上钟声自天际而来,仙玉忽然出现让一船罪户战战兢兢,就连准备典仪的船中的卢金山镇守都停下手上工作。他知晓这船五层住着修士,而且有大妖行走随从。这仙气显露,让他不由得担心这些高门子弟显法之后,一船凡人都要处理。
几千号人要入梦消念的活计,独他一人需是累死。而且过往游神查明之后,他这镇守还要吃挂落。见着显法,这些凡人的命就要被改了,过往的城隍庙登需记天地文书修改命格,更是工作繁琐。
船中镇守乃是修内丹法的阴神修士,还未能出就阳神。三灵合一从躯壳透体而出,借着阴路飘上五层甲板。
只见五层当中甲字号紫薇院被阴炁笼罩。里面迷迷蒙蒙,有妖气,有灵炁,正经的上门修士,虽没什么邪祟浊炁,但总莫名地透着诡异。
他咒语念完,迷魂阵落在周围,然后又掐诀覆了一道障眼法。
院中的杨暮客已经是生死之间,有人送来了一股阴炁。这股不自生的阴炁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心中阴阳玉转动。将所有阳炁排除在外,仿佛春风拂面。
那阴神修士刚布好的阵法转眼之间就被吸得干干净净,他大眼一瞪,又是一道法诀落下。
这院中修士是在炼个什么丹,怎地只吸纳阴炁,不调用太阳真火。阴神修士走南闯北,大场面见识不知多少,动用仙灵物件无非就是斗法炼丹。谁能想到里面是一个没筑基的小修士遮掩走火痕迹。
这回杨暮客学聪明了,捏着坎诀,在身旁团了一个水球,一丝丝调用。
阴阳玉所化心腔将灵炁混合泥胎之水化成血液,借由外部阴炁开始补足尸身,那附骨的阴火慢慢燃尽。咔嚓一声,杨暮客好似崩碎的石像,尸身变成碎裂的陶俑落了一地。体内五脏六腑可以看着血管中的黑血仿若涓涓细流。
此刻不用刨胸挖肚了,青面獠牙的大鬼低头便能看见肚子里一根木桩,阴阳玉冒着红火像是一根烛芯摇曳。
大鬼一口鬼气吹出,那本就属于他的尸身重新化成尘土,引了一股水。爽灵与胎光将土与水和成泥,团在阴阳玉上。咚咚,咚咚,心跳声再次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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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管从心腔上抽芽,滋滋冒着鲜血开始覆盖鬼身。落在地上的泥从脚底化成白玉般的骨骼。肉芽伴着血管蔓延,不多会尸身又长了回来。
外头阴间飘着的阴神修士终于感受到小院里灵炁稳定,他悬着的心也落下了。收了法诀,嗖地一声阴魂归身。坐定的修士决定典仪之后拜访一下这户高门子弟,毕竟自己帮了这么大的忙,他们总要给表示下酬谢才对。
而院中光着腚的杨暮客摩挲了一下尸身,万幸没少啥零件。一伸手,在空中缠绕成网的龙筋再次化成两根手镯。将龙筋重新绑到手腕,收回空中飘着的仙玉,塞进绣囊之中。他捡起地上衣物,长吁一口气。
杨暮客重新感觉到胸腔中勃勃生机,此时他也明白哪怕刚刚没有那一股外来阴炁,也不会死。但这先天元灵之木要亏空多少就不得而知。
水气曾是小楼帮其不足,如今他这一番做法竟也与当时算异曲同工。
至于尸身修行进度,这倒不必担心。路途已然走过,按部就班等些时日便无大碍。光着腚的杨暮客看到玉香打开了窗子探望,摆摆手表示无事。
玉香抿嘴放下珠帘,收了掩盖炁机的术法。
杨暮客看着手中破碎的道衣,叹了口气,泥胎尸身的粗布道衣复现。一抬头,明晃晃的太阳依旧。不由感慨,好毒啊。说罢拍拍屁股回房了。
好在动静不大,没闹到屋里头的迦楼罗,关键时刻又放出了仙玉压阵。此间事情除了杨暮客与玉香外头无人知晓。就连天上的游神也看不真。
过不了多久,察觉院中安静的婢女们出来莺莺燕燕。
只见那厢房的门打开了,先是弹出来一把伞,穿得不那么整齐的小道士眉清目秀,头发也没扎得稳当。肩膀扛着油纸伞,英俊飒爽倒谈不上,慵懒的仪态却别样风情。她们见了男主人不由得小心翼翼,低头用余光盯着那小道士走向了偏院。
偏院里季通听觉脚步,转头一看,是杨暮客撑伞走了过来。他小声招呼道,“少爷,可要我弄醒他?”
杨暮客看着被绑在马鹏里的郑大人,汗水将鬓发黏成缕,脑袋歪斜,口中流涎。
“他为何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