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这鸠占鹊巢的好似主人一般,将二位迎进了厢房。
屋里也没个茶。仨人就干坐着。
横财,是意外之财。杨暮客很想知道何事算是意外。
祭酒人老成精,初见杨暮客便知这小道士与众不同。秀气的脸上既有出尘脱俗,亦有玩世不恭。更紧要的是这小道士眉眼中带着股冷意。
他自然知晓与这种人说话最忌讳遮遮掩掩,遂直抒胸臆。他是邀请小道士去讲课的。
残冬之节,学院放年学,但年终之前院中需办收官典仪。三天后白日里还有集市社火,晚上则由学院举办晚宴。毕业学生坐于杏坛之下听夫子宣讲,未完学业的则两侧观礼。
杨暮客听了有些挠头,他这半斤醋如何登得上台面。但在祭酒再三央求下他还是答应了。
祭酒自是学识渊博,诸多杨暮客不曾听过的圣人经典张口便来。一旁博士偶尔补充几句,平添风趣。
但坐了许久二人竟然没有离去的意思,这就值得玩味了。
杨暮客打量了一下老祭酒,面相算得上周正,气度涵养俱在。当称一句老而不奸。那博士是国字脸,厚唇而黑须,看似耿直。
祭酒一旁似是随口问了句,“不知大可道长准备举办何种科仪?”
听完这话杨暮客微微一笑,“冬至已过,阳升阴降。贫道修行需于三九存阳。巧了,刚好是学院办完收官典礼,便是贫道行科之日。”
“不知老朽可否观赏道长行科?”
杨暮客摆摆手,“不是什么要紧的科仪,非是祭奠先祖,也非是礼敬神只。只是调理自身的科仪。若祭酒前来观看,是贫道荣幸。”
其实祭酒问出这话来,就点明了来路。
他要么是与常胜侯一方有关,要么是与厨青一方有关。毕竟临时公堂上说得那些话也并非秘密。
杨暮客已经知晓,周上国政院出身之人通常主动规避道士行科之事。一是不想粘连宗教因果。二是政院已经是一个势力集团,政院与俗道观是有利益争端的。所以老人家身为学院祭酒,却言行科之事,必然不是代表他自己。
厨青许下赞助科仪,那不是横财,那便只能是那常胜侯家或者是徐家。小道士呵呵一笑,原来横财是这么回事儿。
三人聊了一会儿,老祭酒忽然说了一句他女儿嫁进了常胜侯家,是常家老二的妻子。常家老二戍守边疆,女儿也跟着在边关苦寒之地遭罪。
祭酒没有怨恨常飞的死,也没有怨恨亲家亡故。只是说常胜侯欲当面道歉,溺爱孩子招致祸事。
杨暮客眼睛一眯,问祭酒,“此事已了,贫道本就无意追究。常胜侯为何还要当面致歉?”
祭酒这时脸色变了再变,从犹豫到无奈。那常飞是常胜侯独子,而祭酒有两个亲外孙。这话说完马上一转,又说那常胜侯知晓大可道长能掐会算,想请大可道长占卜,常胜侯可否有老来得子的福源。
杨暮客打量了一下有学之士,竟然也逃不出高门大户争权夺利之情。嘿。嫡子常飞身死,那常家老二定有男丁过继。飞上了枝头变凤凰,这侯爷之位该成了老头儿亲外孙。
祭酒图穷匕见,直说道,“老朽想知道我那孙儿能否继承爵位。”
杨暮客歪着头看他,“这样的事情不值得贫道占算。”
祭酒羞道,“这样的事情岂敢让道长卜算。老朽只是……唉,昏了头。本就不当问。”
这时一旁的博士吱声了,“当代常胜侯只因嫡长继位,若论品德才干,自是不如老师女婿。待将来取了军功,常师兄又何以在乎这侯爵之位?战功封赏位列公卿也无不可。”
博士话音一落,那祭酒恼羞成怒,“你说这话作甚。道长这样的人儿又怎听得这些腌臜。”
博士却看向了杨暮客,不在意老师的训斥,“当今王上胸有宏图大业,姑爷虽为庶出,但勇武过人,才学深厚。遂得王上重用而戍守边疆。待归来之时自有将军之名。”
杨暮客一愣,竟是自己猜错了。这横财也不在祭酒身上。小道士转头看着那博士,笑笑请他继续,既然说到了王上,自然是有后话的。
博士解开怀襟,取出一个二指厚一掌长的方盒。“此物乃是曹大家嘱咐学生交于尊者。曹大家是当今王上的贴身侍从。”
杨暮客接过盒子,一根妖骨,天妖指骨。晶莹润泽,指尖锋利无比。可惜其中灵炁已经散尽了。
博士继续说着,“厨青道长言说尊者是持钥之人。如今钥匙被王上取走,自然是要以物还与尊者。”
杨暮客捏着那指骨看了看老祭酒,老祭酒一脸迷茫。显然这位老先生是不知情的。这钥匙,能开什么锁呢?他举起那指骨晃了晃,“可开何锁?”
博士赶忙起身作长揖,“回禀尊者,此钥匙可开王宫中内库之锁。”
哟。这就捋顺了……
“二位。时候已经不早,贫道准备午饭去了。粗茶淡饭难入二位之口。季通!送客!”
季通窜进来,“二位请。”
小主,
出了屋门,杨暮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小楼的厢房,“姐姐,咱们得在这住段日子。”
小楼正躬身练字,头也不抬。“不进城,窝在这做什么?”
杨暮客走到桌旁看着小楼对着字帖描画,“本来准备歇息一日两日便好。城里的贵人找上门来了。”
“谁?”
“住最里头的那位。”
小楼放下笔皱眉看着杨暮客,“最里头?”
杨暮客点点头。
小楼将杨暮客赶到一边,用玉香准备好的温水洗手,“你又招了什么事儿?”
杨暮客其实也不清楚周王邀他进宫是干嘛。
照理来说,国外之人应由鸿胪寺招待。即便周王欲面见外邦之人,也应设下国宴相邀。非是在宫内面见相谈。
免了鸿胪寺之礼定然不是为了保密,因为王宫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小道士猜想了下周王的动机,却看不大明,遂答小楼说,“弟弟能招惹什么事……兴许是那日念了篇文章引来了他的注意。能进王宫看看也算是好事,姐姐去么?”
小楼擦干手,“不去,我一个女儿家见他作甚?”
中午吃了饭,小楼还差季通给门口摆摊的林铣送去一份。
傍晚林铣回了偏院,收拾他那破车。
杨暮客走过去问他,可卖出去许多?
林铣勉强笑了笑,艰难卸货。
杨暮客看着那蒸熟的豆糕一笼屉一笼屉地搬下来。又问,这滞销之货你欲如何处置?
林铣擦了擦汗,指了指偏院树下的一排老缸,堆肥。
杨暮客呵呵笑道,“明日还有人来,来得人自是富贵。他若敲门,敲一声,便要买你一块糕。一块糕,你原价多少,涨十倍卖与他。”
林铣擦了擦眼泪,“贵人莫要如此帮衬我,我自知自己做得难吃。晌午那季壮士送饭之前,我也尝了,实难下咽。既是不好吃,卖不掉便认下,慢慢摸索,总能做得好吃。”
杨暮客颇为宽慰,“有此心便好,但贫道并非照顾你,而是难为他人。你可懂?”
林铣一脸不解,仍是委屈之色,“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