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梦一场是浮生(2 / 2)

原本他并不觉得如何的事,此时,在宋钺这样的目光之下,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堪和残忍。他为何不愿意宋钺继续查,觉得这个案子到这里为止就好,就是因为他被关在了牢里,他渐渐膨胀的欲望慢慢消失,理智彻底回归之后,他被自己的冷漠和绝情,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知道贵妃要杀傅棠,甚至,在这件事里,你也有推波助澜。”宋钺心上,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他脑中闪过大理寺停尸房里,放在棺材里的那具被砍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忽然觉得心里很酸涩。

左相沉默不言。

宋钺却没忍住,怒道:“那是你女儿!你看着长大的女儿,她才十六岁,她心怀期待的出嫁,结果自己的父亲和她未来的婆婆,联手要杀死她?那顶花轿抬去的,不是她将来的归途,而是末路!”

“你怎么忍心的,你还是个人吗?”宋钺眼圈甚至有些发烫,“你怎么下得了手的,你难道对她的出生,一点都没有期待过吗?你是她的父亲啊!”

左相仍然一言不发,他后背紧绷着,傅棠死了七天了,他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他以为他不在意的,这个孩子并不是他期待之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以为死就死了,他反正还有个亲生儿子。

权利欲望,让他的眼中,早就看不见身后的人,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他甚至盯上了那个位置,将来若能成功,那他儿子将会是未来的帝王,这样的诱惑之下,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不是吗?

“你为人夫,却不尊重妻子,你为人父,却不爱子女,你为官,却结党营私,你简直不仁不义,不慈不悌!”宋钺愤愤然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左相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他原本挺立的后背,不知何时弯曲下去,他膝盖上的白棉布上,多了两点水渍。

宋钺站在天牢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膨胀的愤怒压下去,眼底的热意已经散去,他以为现实已经够荒唐了,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更离谱的。

刚刚左相,透露的线索有二。

一是左相夫人恨他和贵妃,为了报复他们,亲手杀了傅棠,并且把这一切捅了出来。

二是贵妃和左相合谋,在傅棠大婚之日除掉傅棠。

若是这样,左相夫人恨上这两个人,也有解释,那就是左相夫人无意间知道了这件事,她愤怒之下,与其让那两个奸夫淫妇动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不如她顺水推舟,在他们的计划里,添一笔,亲手动手,还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左相夫人应该是存了死志,左相和贵妃通奸,混淆皇室血脉,左相这是夷三族的罪名,她和傅棠自然也在其中,根本活不下来。

所以她敢进宫,把左相和贵妃的事翻了出来,并且当着皇帝的面,直接刺死了贵妃,亲手为女儿报仇,毕竟在她看来,左相是铁板钉钉必死无疑,而皇帝要查清楚秦王到底是不是亲生,其实不太容易,那贵妃就有可能因为秦王逃过一死,左相夫人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宋钺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会留下顶珠这样的破绽,那甚至就是左相夫人故意为之。

为什么这个案子,会有无法解释,圆不上的疑点,那是因为,这根本是两个案子!

贵妃在大婚之日,做好了万全的计划,要让傅棠在花轿中死去,甚至为了防止弄死傅棠的时候,弄坏花轿,还多准备了一个轿子。

宋钺猜测,贵妃是想在崇仁坊那一段,让人悄无声息的弄死傅棠,做出傅棠突发急症而亡的假象。但最后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出乎预料,傅棠惨死花轿里,被分尸了。

案子兜不住了,并且作为制定杀人计划的贵妃,肯定是要完美的收尾,所以她让人去灭口了一个村子的人。

宋钺在脑海中,把整个案件梳理顺畅后,这才再次迈进天牢,这一次,他去见了左相夫人。

左相夫人和左相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想来是她想做的事做到了,她可以拉着左相和贵妃一起下地狱,所以根本一点都不惧怕死亡。

左相夫人见到宋钺,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微笑,“宋大人,你来了啊,我还想着,死之前能不能见一见你,我要和你说声谢谢。”

毕竟,没有宋钺查到的那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最好的时机动手。

甚至,她一开始都担心,案子会不会就被推到贺境心身上,杀人有她定罪,最后一切不了了之,那她精心布局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除了你,还有那位贺大师,我也欠她一句谢谢。”左相夫人说的十分真诚。

宋钺看着左相夫人,心情十分复杂,他说不清这人是可怜还是可恨,“所以,真的是你杀的人,轿子上的顶珠是你换的。”

左相夫人很干脆地点了下头,“对,是我,你是不是已经去见过左相了?”

宋钺不明白,“为什么?”

“反正我们都会死,死在我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里要好。”左相夫人很冷静,若不是她眼中含着不肯落下的眼泪,宋钺都要以为她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你知道吗?”左相夫人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一瞬间,眼泪直接砸了下来,“我去找我的丈夫,问他棠儿出嫁,要不要请她的表兄背她出嫁,结果我听见了我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在密谋悄无声息的害死我的女儿。”

左相夫人:“他们的计划特别的细致,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留下一点破绽,连那么漂亮的喜轿,都能有办法做一顶备用的。棠儿很喜欢她的父亲,很崇拜他,她也很喜欢秦王,毕竟长安城的闺秀,都很喜欢秦王,她平常总是想要讨贵妃的欢心,她烦恼,为何贵妃看起来不喜欢她。”

左相夫人:“她甚至都想过,成亲之后,一定要好好的和贵妃相处,做一个好儿媳,好王妃,将来相夫教子,她是真的在期待成亲的。”

左相夫人,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我几次想告诉她,可是我说不出口,他们不会让她活下来的,他们的野心那么大,一丁点的妨碍和威胁都不会留的。”

“我没有办法啊宋大人。”左相夫人惨然一笑,“我有什么办法?我去告诉皇帝,我们一家只会死的更快,不告诉,棠儿也活不下去的,与其她死在期待的父亲手上,我宁愿亲手杀了她。”

宋钺听着左相夫人说,他想说很多,想说不至于此,不必如此悲观,可是他理智的知道,左相夫人说的是对的。

“大人,案子可以结案了。”左相夫人含泪笑着看着宋钺,“轿子上的顶珠,是我换的,我后来,花钱买通了贵妃请的耳目,我是在梅苑那边动的手,你在围墙里面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血迹。棠儿是我杀的。”

宋钺看着左相夫人,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往外走,丁左和陈槐站在门外,他们的表情都很微妙,显然是听到了里面说了什么。

“写下他们的供词,让他们签字画押吧。”宋钺脚步停了一下,说完这句话,迈步离开了。

宋钺坐在书桌前,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呈堂供词,他已经看了几遍,左相的,还有左相夫人的。

案子到现在,已经全部明朗。

谁也没有想到,傅棠之死的案子,并非是一个案子,这是两起案件。

他想起贺境心对他说的话,她只说凶手是左相夫人,更多的却没有说,他在想,贺境心到底是知道了这些缘由不想说,还是她只是推导出左相夫人是凶手,但对她的动机并不知道。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宋钺抓起桌子上的供词,往外走去,他让人赶马车,他带着供词入了宫,向皇帝复明。

还是在御书房里。

皇帝没有想到,和自己再要三天的宋钺,竟然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来复命了。

皇帝看着呈放在自己面前的证词,有些惊讶,“宋大人这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宋钺:“是!皇上,案子所有的疑点都已经查清,杀还傅棠的是左相夫人,但贵妃和左相合谋,计划在大婚之日让傅棠死在轿中,左相夫人只是将计就计。”

皇帝将证词都看了一遍,看完后,沉默良久,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的未时,宋钺在大理寺,公开审理傅棠之死一案。

长安城不少老百姓都闻讯而来,围在大理寺外看热闹。

大家以为,这个案子会悄悄的了结,毕竟这可涉及到皇室丑闻,贵妃和左相通奸,还生了个孩子,这孩子还差点就被立为太子呢。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意料,皇帝竟然下令,让宋大人公开审理此案。

贺境心此时,也混迹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她看着坐在堂上,一脸严肃的宋钺,总觉得只是一天不见,这人身上少了一点什么,却又相应的多了一些什么。

大概是昨天从那两人那里问到的真相,让他颇受打击吧。

这个一直只会死读书的状元郎,想来是直面了惨烈又不堪的现实与人性,这些,贺境心很小的时候就体会过了,宋钺好命,如今才体会到罢了。

她混在人群中,看着宋钺有条不紊的问话,传证人,大宫女,连顺,还有很多人,最后,左相和左相夫人,被传了上来。

贺境心的目光,落在了一身暮气,像是老了二十岁的左相身上,眼底没有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