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心眨了眨眼睛,她以前和妹妹生活在小塘村里,村里的大家,起的名儿都挺……嗯,接地气的,引章这样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挺有文化的样子。
贺境心虽然认字不少,看的书也挺多,但她看的乱七八糟的杂书比较多。
张满见她有点不理解,又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就是,类似于招娣这样的吧,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种,这个名字还有个出处,‘聊应衣绣过乡曲,不作引章惊故人’是司马光的一首七言律诗。只是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个名字会给女儿家用,章通璋,弄璋之喜,这么解释,明白了吗?”
贺境心恍然大悟,并且一脸震惊。贺境心的记忆力虽然很好, 但那仅限于她能接触到的全部信息。以前田间地头的,女娃子全叫大丫二丫三丫,稍微风雅一点的叫梅花菊花桃花,反正全部都很接地气儿。后来到了长安城,大多女娃子叫招娣,盼娣,来递……
就……怎么说呢,比大丫二丫小草小花的要复杂一点,但也仅止于此。
她没想到,竟然还有“引章”这种盼着生儿子的名字吗?
张满:“这是之前一个酸儒起的,那酸儒盼着生儿子,但是又怕起招娣这种名字不文雅,就起了引章这样的名字。”
张满:“我就是觉得挺奇怪的,杜少爷也读书科举,杜家肯定对他寄予厚望,可既然如此,为何又要给他起这样的名字?我听宋大人称呼他为含之,含之是他的字吧?”
贺境心点头:“对。”
张满:“含之,有包容,谅解,宽恕之意,给他起这个字的人也挺有意思的。”
贺境心听完张满的话,看向张满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欣赏,她之前听左相夫人夸过傅棠,说她饱读诗书,聪慧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打理后宅内务,管理铺子生意,就没有她不会的。
贺境心之前,还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时听张满这一说,杜引章这个名字就怎么听怎么奇怪了。
之前宋钺可是说过,杜引章是杜家的骄傲,因为杜家人不擅长读书。杜引章却身上有举人功名,若不是此次春试名落孙山,他怕是要成为杜家唯一一个进士了。
杜引章的性格看起来也很好,怎么看都是被宠大的。
贺境心想了想,扯了扯听得十分投入的贺影心,“去,把你姐夫喊过来。”
贺影心就迈着小短腿跑到宋钺边上,她扯了扯宋钺的衣袖,“我姐喊你。”
宋钺站起来,跟着贺影心走进小佛堂内。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宋钺问。
贺境心就将张满的疑问,说了一遍。
宋钺听完就知道了她的疑问,这个问题,他还真的知道,“实不相瞒,我认识含之的时候,也好奇过,后来和他熟悉起来之后,还问过他。”
贺境心:“那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宋钺道:“他说,他出生后身体很不好,一个路过的老道士说,他命格太轻了,需要起个贱名压一压,但杜家到底是体面人家,太轻贱的名字还是不能用的,是以就起了引章这个名字。”
张满听完这个解释,一整个呆住,“老道士这么说,他家就信了?”
“他爹娘当时也没办法了,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结果叫了这个名字之后,他的身体就慢慢地好起来了。”宋钺道。
贺境心:“那他的字是谁起的?”
宋钺道:“他的字是及冠之时,他父亲给他起的。”
而就在这时,杜引章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那些下人们的供词。
他显然听到了贺境心的那个疑问,“我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并未拜入哪个老师门下,不是入室弟子的话,老师是不会给起字的。所以我及冠时,我父亲就给我起了字。”
几人刷的一下,同时扭头看向杜引章。
贺境心看着杜引章,正要开口问话,就见外面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是杜老夫人,她手里拄着拐杖,一脸急切,进来之后,目光直勾勾地就落在了杜夫人身上,她脸上出现哀恸之色,“造孽啊……这真的是造孽啊……”
她的院子离这里有些远,听到动静后,她让院子里的下人都来看看情况,后来这些下人被留下来问话,老夫人待在屋子里,等的心焦,最后自己拄着拐站来了。
“奶奶。”杜引章急忙上前去扶,看到老夫人这个样子,他眼圈也泛红了。
老夫人被杜引章扶到杜夫人跟前,她眼中神色十分复杂,她十分难过,毕竟一天之内,儿子和儿媳都遭遇不测。
“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为何要寻短见啊!”老夫人难过极了,“我知道,你与我儿鹣鲽情深,可是他走了,你还有孩子啊,你怎么忍心抛下几个孩子就这么去了啊!”
贺境心眉心微微一跳,这老夫人,竟然觉得杜夫人是自寻短见的吗?还是说,她想要让杜夫人的死定义为自寻短见?
“我娘没有寻短见!”杜引章闻言,却是辩驳道,“芷兰看到了!她看见了,是有恶鬼索命!”
老夫人的哭声一顿,随后怒道:“胡说八道!若是恶鬼索命,怎么不把她一起收了去!”
“的确是‘恶鬼’索命啊,老夫人。”贺境心忽然开口道。
老夫人目光锐利地看向贺境心。
贺境心道:“老夫人,想必你不认得我,前段时间,长安城里一卦难求的那个贺大师,就是我。”
老夫人愣了一下,“贺大师……你是玄门中人?”
贺境心道:“是,我乃玄门中 人,我感觉得到这个佛堂里有阴煞,老夫人,一味的隐瞒逃避,仇恨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多,最后酿成大祸。”
老夫人脸色顿时变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你知道。”贺境心周身气势一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强势,她语气和神态都相当笃定,仿佛她陈述的就是事实,“谢府死了一个当家人,你们杜家是第二家,若你下午的时候,把所有事情都和张大人说,说不定杜夫人就不会死,你若是继续隐瞒的话……”
宋钺震惊地看着贺境心,不只是宋钺,小佛堂里,除了躺着已经死了的杜夫人,其他的人全部都同一个表情看着她。
毕竟,贺境心现在的架势很能唬人,仿佛她已经洞悉了一切,真的是个无所不知的玄门高人。
若不是宋钺知道贺境心的底细,他可能真的要信了!
贺大丫也太能装了!
贺境心的确是装的,她刚刚说的这些,根本就是在诈老夫人。
人老成精,二十多年前的当家人可是老夫人,她绝对知道很多东西,甚至可能知道的比已经死了的杜仲都多。
要让对方相信,那就必须先让自己相信,并且要坚定的笃定,这样在气势上就能让人起畏惧之心。
尤其是在老夫人遭遇丧子之痛,紧跟着又死了一个,她如今绝对是心神大乱,又怒又悲还有忌惮,这种时候,是撬开老夫人话头的最佳时机。
老夫人盯着贺境心的眼睛,像是要用周身的气势让她退缩,然而贺境心顶着眼下深深的黑眼圈,眼神不闪不避,黑色的眼仁犹如某种冷光宝石,不带人的情绪。
贺境心:“老夫人,这世间因果相依,种下恶因,便收恶果。”
老夫人扭过头,挪开了视线,贺境心知道,自己赌对了。
“奶奶?”杜引章看到老夫人这个样子,便知道贺境心说中了,“我们家……当真和人结了死仇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向杜引章,那个眼神,杜引章看不懂,却沉重的让他心头发堵。
“那都是……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都快要忘记了。”老夫人最终还是开了口,事到如今,她明白,其实瞒不住的。
谢家主的死法和杜仲的死法如出一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人的死有关联,尤其是杜仲和谢家主,在死之前还见过面。
贺大师说得对,种下恶因,便收恶果。
二十多年前偷来的一切,都是要还回去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原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