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钺和大根子一路走出去挺远一段路,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宋钺才放下了扛在肩头的麻袋。
陈虎驱赶着牛车过来,他跳下牛车,帮着两人把那两个麻袋放上了牛车。
大根子将牛车调转了一个方向。
宋钺却带着陈虎往边上走了几步,他看着陈虎,表情很认真,“接下来,你须在暗中接应好夫人,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无意追究你为何成为乞儿,又究竟想做什么,陈虎,我信你不是坏人。”
若他是坏人,何至于混成乞丐。他只要丢掉良心,一定可以过的比很多人都好。
陈虎垂下头,“大人,您放心,只要我陈虎还活着,就不会让夫人出事。”
宋钺拍了拍陈虎的肩膀,他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上了牛车。
大根子驱赶着牛车,牛车在村道上缓缓前行。
陈虎目送着牛车远去。
不是个坏人吗?
陈虎自嘲一笑,这个说法应该不太对,应该是还没有来得及成为坏人。
*
此时的永昌县县衙,骆修远正皮笑肉不笑地招待一个头发花白,一脸严肃的老秀才。
宋钺的招贤令贴出去之后,倒是有不少农家壮小伙儿来应征衙役,也有识得几个字的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当个文书或者小吏,正儿八经的有举人功名或者是秀才功名的,还没瞧见。
这一大早的,说是有个老秀才来了,骆修远还挺高兴,当然,这秀才不排除是那些乡绅派来的眼线,但怎么说呢,这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只是骆修远坐下来和这人一聊,却发现眼前这个老秀才,一肚子的愤懑,他觉得自己才比管仲,那些世俗之人全都不识货,没有捞起他这颗沧海遗珠,让他施展抱负,发光发热。
骆修远耐着性子,想要与他讨论一下策论,再谈谈如今永昌县的情况,好家伙,这老秀才当即就对着骆修远,激情辱骂了大半个时辰了,辱骂的对象自然是前任县令,就因为前任县令认为他才识有限,不能任用他。
骂完了前任县令之后,老秀才又目光炯炯地盯着骆修远,像是在期待骆修远对他露出欣赏之色。
骆修远:……
骆修远在心里骂骂咧咧。
但他还必须保持微笑。
废了一番功夫终于把老秀才送走,骆修远可谓是感觉被剥了层皮。
他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缓缓,在衙门里负责帮忙跑跑腿的小石头又进来,说是徐员外来了,想要求见他。
徐员外,说的是徐家的当家人徐智才。
徐家是做木材生意的,他们永昌县靠着仰天山,山上最多的便是树,徐家有好几个山头,那山上长了不少名贵的树木,这些年,木材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
这两天,骆修远可没有闲着,硬是忙里偷闲的,把这永昌县内的几个乡绅大族给摸清楚了。
永昌县不大,很穷,是个下县,根本没有什么人愿意来这里当官。
但事实上,无论在什么地方,穷的永远都是普通老百姓,再穷的地方,也有锦衣玉食的乡绅士族盘踞。
永昌县自然也是如此。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徐家便是靠着山而起的一个乡绅,有钱之后,靠砸钱有了个员外的名头,在外也被称呼一声徐员外。
除了徐家之外,还有王家,慕家,秦家和陈家,这几家里,秦家这一代的年轻家主便是秦县尉,而慕家的二老爷慕承宗则是慕县丞。这两家曾经也算是大世家,只是后来前朝覆灭,他们卷着大批财物一路到了这永昌县定居下来,一直蠢蠢欲动的,想要恢复家族昔日荣光。
王家和陈家又不一样了。
王家和其他四家最大的区别在于,王家有人在京城当官,还是三品官,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有这么个靠山,王家在永昌县也很立得住脚。也许是家里有个京官员的缘故,这王家人对其他几家的态度就有点微妙,不得罪,但也不十分亲近,彼此维持在一个客气友好的层面上。
剩下的便是陈家,这陈家乃是大地主,大豪商,养着一支商队,走一趟商,所能赚到的银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当今重农轻商,商人在很多文人和官员眼中很是看不上,但怎么说呢,人活一世,碎银几两,一般的商贾或许被人看轻,但有钱有势的大豪商自然是不一样的。
徐家要仰仗陈家的商队往外运木材,慕家和秦家的一些铺子,也依赖陈家带回来的各色货物,陈家每年大把银子撒出去维护关系,自然也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人家。
骆修远在摸清楚这五家的底细之后,便稍稍松了口气,他以前可是杜家的大少爷,杜家当初在洛阳,可是大豪商,骆修远跟在杜家主身边,耳濡目染的,做生意是一把好手。
而做生意,第一件要学会的事,便是与人打交道,所以骆修远为人处世十分圆滑老道,这五家在他看来,简直处处是漏洞。
骆修远这么想着,便让人将那徐智才请了进来。
徐智才自然是来探虚实的,之前秦县丞他们上门,直接连县令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赶走了,这位新上任的宋大人,虎了吧唧的,如此行径,倒是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能这么做的,必定是有靠山的,他们都在怀疑,这宋钺是不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靠山。
徐智才见到骆修远,自然也看到了骆修远身上的一身县丞官袍,行了个礼之后,便顺势在骆修远指着的位置上坐下来了。
骆修远老神在在的喝茶,并不先说话,主打一个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一击必中。
徐智才坐着坐着,便有些坐不住了,“大人,是这样的,我今日来是想向宋大人告罪的。”
骆修远端茶的手稳得一批,“哦?徐员外犯了什么事吗?”
徐智才:……
你才犯事!
徐智才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来,“怎会,我徐某人从不作奸犯科,怎么会犯事,大人说笑了。”
说着,他还笑了两声,但见骆修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徐智才笑声戛然而止。
徐智才:“我是为了之前,没有能去迎接宋大人,前来道歉的。”
骆修远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看向徐智才,“徐员外何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上门来道歉,我们大人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你放心吧,大人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记仇,从而针对你的。”
骆修远嘴上说着不会,眼神却很是意味深长。
徐智才莫名心塞,好赖话都让你说了,就不能留条路给他走走吗?把话聊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而且说着不针对,你这威胁的眼神是几个意思啊!
徐智才笑的更勉强了,“大人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在意这个,但我却十分难安……”
“这样啊。”骆修远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是认真地在为徐智才烦恼,“这倒是叫徐员外为难了,不然员外说说,如何才能让你心安?”
徐智才:“我在一品楼备下了一桌酒席,希望大人赏脸,让我聊表一下心意。”
骆修远微微挑眉,鸿门宴么?
他露出一抹为难之色,“可是大人并不在县衙,大人心怀百姓,担忧秋旱,前天就离开县衙了啊。”
徐智才:“大人果然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是我的错,不过这酒席已经定下了,宋大人不能前去,不知骆大人可愿赏脸?”
骆修远露出了一抹微笑,“这不好吧,毕竟这可是你邀请宋大人的,我怎好……”
“骆大人!”徐智才忙打断骆修远的下文,“实不相瞒,我和几位家主,也很想结识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如此,那好吧。”骆修远露出一抹为难之色,最后还是应了。
徐智才十分高兴,他觉得秦家主可真聪明,他说求人办事,要先提出一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等到对方拒绝后,再提出一个相对好实现的,这样对方会因为之前拒绝了,从而不好意思再拒绝。
徐智才说好了时间,再三恳求骆修远一定要到场后,喜滋滋地离开了。
坐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的骆修远却嗤笑一声,那徐智才玩的什么把戏,他一清二楚,都是千年狐狸熬成精,玩的什么退而求其次的把戏。
*
而此时,一群灾荒难民正衣衫褴褛,脚蹬破旧草鞋,满面愤怒地走在村道上,村道两边的水渠早就干涸,看不到一点水的影子。
“爹,我走不动了……”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踉跄了一下,栽倒在了路边,一个同样干瘦的汉子蹲下身去,将小姑娘扶起来,看着她开裂起皮的嘴唇,没有光的眼眸,汉子只觉得心中充斥着一股越烧越旺的怒火。
“老天爷啊!为何不下雨,已经连续三年秋旱,您睁开眼睛看看吧,给条活路吧!”汉子仰头绝望哀嚎。
“陈二,你起来!”人群中,为首的一个汉子,情况稍微好那么一点,“我们去问问那狗官,是不是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把你姑娘背起来,我们去县衙!狗官不给我们活路,那大家就都别活了!”
“对!去问狗官!开仓放粮!”有人附和。
“我听说,是逍遥仙不满意这几任县令,所以降下惩罚,让老天爷不给我们降水。”人群中有人义愤填膺,“县令造的孽,为何要我们来承担!”
“就是!苍天啊,为何我不能和逍遥仙结缘啊,否则家里何至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