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熏香的味道慢慢地扩散开来。
香是冷香,叫人闻了,便想起深秋寒霜笼罩之下的群山,与眼前这位一身白衣,额心画着一朵莲花的逍遥仙,倒是挺相配。
贺境心和逍遥仙,分坐在茶桌的两边。
逍遥仙面前,放着一套茶具,她的手白皙修长,掌心没有茧子,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此时这双手,正缓缓地转动着茶壶,将用来醒茶的水倒掉,然后她提起茶壶,十分有节奏和韵律的,重新将水倒入了茶壶里。
贺境心的目光,缓缓地从那熏香炉上掠过,最后落在了那茶杯上。
逍遥仙将茶壶放在一边,又用热水,缓缓地将两只茶杯烫过,然后她拿起茶壶,慢慢地将茶水倒进了两只杯子里。
冒着热气的茶杯,被推到了贺境心的面前。
贺境心看了一眼杯中茶水,茶色清澈透亮,离得近了,可以闻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不是什么好茶,招待不周,贺大师海涵。”逍遥仙的声音,温温淡淡的。
贺境心看向逍遥仙,问:“你戴着面纱,要怎么喝茶?”
是的,逍遥仙这会儿还戴着她的薄纱面纱。
逍遥仙闻言,伸手端起她面前的茶杯,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撩起面纱,就在贺境心炯炯注视之下,将茶杯送到面纱下,将那小小的一杯茶水,来了个一口闷。
贺境心:……
贺境心半晌无语。
果然,这个逍遥仙,是个难搞的。
“我曾听人说过,你告诉过你的信众,莫要相信那些说能让他们心想事成的大师,你说那些大师都是骗子。”贺境心忽然道,“逍遥大人这么说,会不会太过武断了。”
逍遥仙看着贺境心,眼神带着一点不赞同,“贺大师难道觉得我说错了吗?”
她未尽之言,便是你贺大师,自己就是个骗子,不能别人叫你一声贺大师,你就真把自己当无所不能的大师了呀。
贺境心理直气壮道:“当然说错了。”
逍遥仙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烦请贺大师说说,我错在哪里?”
贺境心看着逍遥仙的眼睛,半点也不怕死地道:“有些装作理中客,告诫别人,那些说会让人心想事成的大师是骗子的神啊仙啊,也是骗子。”
逍遥仙:……
你干脆直接说我的名字就行了啊!
逍遥仙很想问问眼前这位贺大师,她就真的一点也不怕吗?她是不是忘记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哪里,她难道就不担心她弄死她吗?
还是说,她有依仗?
但就算有依仗,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进了这青州府,是龙也得盘着。
这位贺大师,她夫家不过就是个县令,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若是她算的没错的话,这位宋大人怕是没多久好活了,上一任县令虽然也头铁,但人家至少知道循序渐进,但这位宋大人,直接上来就掀桌子,如此莽撞,怨不得得罪了那么多人。
*
棍子狠狠地砸下去,泥塑的脑袋瞬间被砸飞出去,紧跟着,另一个棍子砸下来,那半人高的泥塑被砸了个稀巴烂。
“陈秀才,你让开,让我们来!”痦子大汉身形魁梧,手里握着一根很粗的棍子,一脸凶相地盯着那泥塑,“狗娘养的,这骗子,把我们都骗了!说什么天上下来的仙人,要普度众生,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三年了,三年了啊!因为这狗日的东西,我们村死了好多人啊!”
说到这里,五大三粗的汉子,红了眼。
“兄弟们,挖!”大汉振臂一挥,顿时,跟在后面的那群人开始动手挖地上的土。
“不能挖,不能挖啊!你们要挖坏我们的地啊!”不远处,有村民一脸愤怒,想要过来阻止这群暴民,然而他们被拦着,根本没法靠近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逍遥大人的金身被毁坏,那群人围着立泥塑的地方开始挖土。
因为人多,也不过挖了半个时辰,那埋在地底下的石柱就显露了出来。
那边,被拦在后面的村民,十分震惊地看着这个石柱,这地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痦子抹了把脸,继续让同样愤怒不已的灾民们,继续去砸碎泥塑,把有石柱的地方全都挖出来。
这些石柱深深地扎在地底下,阻隔了水脉,水脉被切断,下游的暗沟里就没有水,天老爷本就不下雨,再断了地下的水,直接导致这青州的秋旱变得非常严重。
这些人挖的热火朝天,浑身都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因为只要想到他们将这些石柱都挖出来,他们干涸的河流和井里,都能出水,只要有水,土地就能被滋润,种下去的秋小麦就能活。
混在人群中的赵三儿此时非常焦急,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的。
赵三儿是收了人的钱财,煽动这些灾民去永昌县的县衙搞事的,搞事的过程中,打死几个人也很正常,他的人就混在人群里,就等着浑水摸鱼。
然而自从几天前,他们半路遇到陈秀才之后,一切就犹如脱缰的野马一样,任凭赵三儿再怎么挑唆,那群头脑简单蠢笨的灾民,就是相信陈秀才的话。
问就是那可是秀才啊!秀才肯定懂得比他们多,他们知道自己不识字,见识有限,要成事,就要仰赖聪明人带队。
这陈秀才倒也有些本事,他带着这些难民进山找吃的,硬是安抚住了他们。
“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够,那县衙一百多号人,全是魁梧的杀过人的兵油子,咱们这么去,只能是送死!”
“那要怎么办?”
“人不够,我们就去找更多的人!”宋钺振臂一挥道,“我们永昌县,没活路的绝对不止你们,肯定还有人!”
之后他们把永昌县不靠着仰天山的那些村子都走了一遍,那些村民看到这么多人,可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这些人是抢劫来了,在听说他们要去杀狗官之后,好多日子过不下去的村民,纷纷扛起锄头跟在了后面。
就这么的,他们竟然纠结了几百号人。
赵三儿隐约觉得不好,便暗搓搓的唆使他们去县衙闹事,之前那陈秀才说人少不够,现在他们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还不够吧?
终于,陈秀才说要带他们去杀狗官!
然后他们就一路去了一个叫大吉村的村子,之后赵三儿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个村子里的泥塑像就不小心被弄坏了,挡在泥塑下面的石柱子就露了出来。
之后,这陈秀才就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义愤填膺地告诉所有人,这柱子有问题!一开始灾民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但在他们将那个石柱挖出来,地底下的水流出来的瞬间,这些因为秋旱而活不下去的灾民们,眼睛都红了——怒的!
再然后,事情忽然失控,难民们质问大吉村的村民为何要这么做,上游的水脉截断,这是根本不给下游人活路!
难民们和大吉村的村民发生了冲突,糟糕的是,今天是初九,大吉村的很多青壮都上了仰天山,留在村中的,大多是一些老幼妇孺,他们根本拦不住这些灾民。
村长今日没有上山,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陈秀才,这根本就是几日前被他们抓住的,毁坏了大人金身的那个人!
“是你!”村长怒红了眼,“大家不要相信他,他和我们大吉村有仇啊!他是来报复我们的!你们不要被他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