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思入骨惘然矣(上)(2 / 2)

现在,弄明白贺从渊的过去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贺境心想了想,最后还是道:“我父亲曾经也是隐侍,他一直在找你。”

顾岑宴愣住了,“你父亲是隐侍?怎么可能……”

隐侍,隐于暗处,无亲无故,他们这样的人,不会娶妻生子,如此没有软肋,才能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主子。

贺境心的父亲若是隐侍,他如何能够娶妻生子的?

“凡事总有例外,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贺境心淡淡道,“比如说,你在世人眼中是个死人,但如今不是还活在这里吗?”

顾岑宴:……

你这话说的就多少有点不礼貌了!

“你父亲为何要找我?”顾岑宴很懂事的没有再问贺境心父亲为什么都是隐侍,他却能如此鹤立鸡群娶妻生子的问题,而是换了个问题。

贺境心将手里的骰子往前面送了送,“我猜,应该是为了这个吧。”

一切又回到了眼前这颗小小的骨骰上来了。

“十年前,我爹从歹人手里 救下一个姑娘,说是叫苏芷,当时那姑娘浑身都是伤,她说她本是贵人家的千金,却被换了身份,从小磋磨到大,要杀她的,应该是替代她成为千金的那个人。”贺境心这话说的真真假假,毕竟她当时只听了父母说了只言片语,但她不能暴露这一点,毕竟她现在很想知道,这个苏芷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父亲会为了苏芷的骨骰,不惜放弃安稳的日子,也要去找黄雀。

苏芷到底特别在哪里?

十年前,苏芷十六岁,正是花信年华,想来生的也不差。

一般一个男子为了另一个女子去做很危险的事情,不是为情,便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不可能是为情,贺从渊对温觅的好,没有掺杂半点水分。

如此,便只能是第二种。

不得不。

“苏芷……她本来应该是哪家的女儿?”贺境心问,“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想来也和苏芷的事有关吧,毕竟连你身边的人都能认出相思骰,想来你应该从未忘记过她,甚至还一直在找她,如此,你对苏芷的事情,应该都了解?”

顾岑宴脸色很不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股恨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心中激荡不去的愤怒。

“若是没有遭人恶意抱走,她本该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顾岑宴轻声道,“也本不该遇见我。”

*

顾岑宴,江州茂县上刘村人。

他父亲是个老秀才,因为一年乡试,熬坏了身子,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常年离不得药,到了冬天就格外的难熬。

顾父一腔抱负只能到此为止,他不甘心,好在顾岑宴的天分极高,他便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在顾岑宴的记忆之中,父亲总是严厉的,半点喘息的余地也不留,每日睁开眼睛他就必须读书,一直到天黑才能歇下来,若不是家里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去买灯油或者蜡烛,他可能还得挑灯夜读。

顾岑宴那时候还小,他被父亲每天念叨要出人头地,要中进士,要当大官,次数多了,顾岑宴就生出了几分逆反心理,他总觉得那些是父亲想要却没有能够得到的,可是父亲将这一切强加给了他。

春寒料峭,天才蒙蒙亮,十岁的顾岑宴又一次被父亲拽了起来,要他在门口,借着亮把《大学》再细细地诵读一遍。

顾岑宴坐在门口,他冷的打了个抖,人也精神了,看着萧条的春景,顾岑宴忽然觉得十分委屈,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一个一只半大的野猪,腾空从他家低矮的围墙上面慢悠悠地往前移动。

顾岑宴:!!!

顾岑宴瞪大了眼睛,心跳都有点快,他是看到了怪物吗?

为什么野猪会在他家围墙上面漂移?!

顾岑宴顿时吓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抱着书跑到了门口,那野猪快要漂移到他家门口的位置了!

顾岑宴心脏突突直跳,非常紧张,明明还挺冷,但顾岑宴的手心里却起了一层汗。

外面有什么呢?会不会是个猪妖呢?

最终好奇心占据了上风,顾岑宴拉开院门的门栓,打开门往外伸出脑袋。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顾岑宴眼睛慢慢睁大,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是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姑娘,小姑娘长得非常瘦,就显得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尤其的大,小姑娘衣裳很破很旧,她背着一个很大的背篓,背篓里装的都是草,而顾岑宴在院子里看到的,那只会漂移的小野猪,其实是被架在背篓上面,这瘦瘦的小姑娘,怀里还抱着老大一堆枯树枝,想来是要带回去烧火用。

顾岑宴惊了,他一时间甚至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而就在顾岑宴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迈着步子,往外走了一点点,绕开了顾岑宴继续往前走。

顾岑宴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就见那小姑娘进了村子前面一座青砖大瓦的人家。

顾岑宴知道那户人家,有一次他去地里找他娘,回来的时候,他娘曾经告诉过他,村子里唯一用砖头建房的人家,原先是在府城贵人家里当差的,说是赚了不少银钱,后来回乡之后,就建起了这么一座气派的砖瓦房。

那么有钱的话,为何那个小姑娘会那么瘦,看起来就没有吃饱饭,而且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补丁,有的地方实在是太破了根本无法修补,她裸露在破衣服外的皮肤上,还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痕。

顾岑宴想不通,他回家去,坐在门口读不进去书,吃午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因为没有顺畅的背一遍书又被父亲打了手心,顾父是真的打,几戒尺下去,小手都肿起来。

晚上的时候,顾母心疼地替他用鸡蛋滚手,顾岑宴没忍住问了他娘,“娘,您说住在青砖瓦房的那户人家很有钱,是真的吗?”

顾母愣了一下,“宴儿怎么好奇这个,那家以前的确很有钱,不过那家男人是个烂赌鬼,家里早就败光了,如今也就剩下那么一座房子了。宴儿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赌,赌鬼都没有人性的。”

顾岑宴懵懵懂懂地点头,他想了想,又问:“娘,我今天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穿的很破,身上还有伤,是不是她家里人打她了?”

顾母叹了口气,“你说的应该是芷娘吧,那是个可怜的孩子,被那么磋磨还能长大,也是个命硬的,那孩子说起来比你还小一岁,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打骂都是常事,也不是没人劝过那家,莫要如此糟蹋娃娃,结果那赌鬼理直气壮地很,说那是他养的,他是老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顾岑宴听着,心里闷闷的,眼前浮现的,是打开门探出头去的一瞬间,看到的那双又圆又大的黑眼睛。

原来她那么可怜啊。

这么一对比,他吃饱穿暖,爹虽然严格,但也只是拿戒尺打手心,背书背不好去罚跪而已。

顾岑宴再次见到苏芷,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入了夏,夏蝉趴在树上叫个不停,叫人心生烦恼。他这些日子每天被禁锢在家里背诵《中庸》,他十分烦躁,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一场雨后,他提了篮子上山,和他娘说了,要去山上采蘑菇。

他娘要照顾中了暑气的父亲,也没有功夫盯着他。

这倒也不是顾岑宴第一次上山,却是他第一次一个人上山。

他说出来采蘑菇,就是采蘑菇,他提着篮子一路采一路往前,最后一脚踩空,不知怎么的就栽进了一个大坑里。

顾岑宴抓在手里的篮子滚在一边,里面半篮子蘑菇撒了一地。

他吓得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可是他是个小书生,自小就没干过什么力气活儿,手脚力气有限,那陷阱又挖的很陡峭,顾岑宴扑腾了半天,又滑了下去。

山上十分安静,没有人声,只有鸟鸣和不知名的野兽在叫,顾岑宴怕的要命,扯着嗓子喊,试图引人来救,可是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见有人来。

顾岑宴坐在陷阱里,自己抱住自己,他告诉自己不要怕,娘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来找他的,他不用怕……不行他还是很害怕!

顾岑宴吓得都要哭出来了。

就在此时,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丢下来了。

顾岑宴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惊得抬起了头。

然后再一次的,他对上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