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愿君不改凌云志(1 / 2)

夜色浓稠,犹如一团化不开的墨。

宋钺坐在廊下,抬头看着天空,今日倒是有月,只是新月如钩,微弱的月光,照不亮这漫漫长夜。

贺境心皱着眉头走出来,看着宋钺的背影,她上前两步,冷不丁地抬脚在宋钺臋上踹了一脚,许是被贺境心坑惯了,宋钺几乎第一时间稳住了身形。

他都不用回头,主要是被踹的次数多了之后,他都记住这种被踹的感觉了,“贺大丫!”

“深更半夜,你是打算在这里坐一夜吗?”贺境心无视宋钺的恼意,“回去,睡觉!”

“哦。”宋钺拍了拍自己的屁股,默默地转身,跟着贺境心往里走。

宋钺看着贺境心的背影,心中有些纠结。

白天在大堂之上,他拂了皇帝的面子,接下来怎么想,他的日子可能都不会好过。

贺境心回了房间,打了个哈欠,她伸了个懒腰,将外衣脱下挂在一边,默默爬上了床。

宋钺站在床边,还是没忍住,“贺大丫,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皇帝犹如天降一般出现在县衙,那些家主被押下去之后,皇帝和宋钺在大堂里待了有一会儿,后来皇帝离开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任谁都看得出来,宋钺又把皇帝给得罪了。

晚饭的时候,骆修远和张满还有福伯他们,都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宋钺,几次欲言又止,像是想要问出白天,皇帝到底和宋钺说了什么,宋钺又是怎么得罪的皇帝,但他们最后都没能问出口。

只有贺境心,该吃吃该喝喝,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一样。

宋钺说不上来为什么,情绪莫名有点低落。

说起来,他与贺境心的成亲,本就是贺境心受他连累,但这一路上,贺境心并未对这桩亲事表达出什么不满,甚至很多次,贺境心都给他一种感觉,一种她很在意他的感觉。

但现在,贺境心的这个反应,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意他,宋钺无端就有点委屈,加上这两天发生的这些事,宋钺就十分的沮丧和低落。

吃过晚饭,洗漱完了,他赌气似的没有回房,他就想知道,她贺大丫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

他在外面吹了小半夜的晚风,越等越气,越等越失望,越等越拧巴,但好在,贺境心这个没良心的,还是出来找他了。

但是找他之后,又什么也不说。

贺境心是在意他的,但不多。

这个认知让宋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是恼怒。

“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我的事?”宋钺站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躺在床上的贺境心。

贺境心扭头,看着犟在那里的宋钺,“怎么,你很希望我在意?”

“我是你的相公!”宋钺声音都抬高了两分,“做妻子的,在意自己的相公不是应该的吗?”

贺境心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这样的宋钺,忽然觉得有点好笑,“那你希望我怎么在意你?”

宋钺听到贺境心竟然这么问,气的眼睛都要红了,“你都不问问我,皇帝到底对我说了什么吗?你都不担心皇帝把我拉出去砍了吗?”

贺境心:……

这人只有五岁吧!不能再多了!

她算是弄明白了,这一晚上宋钺到底是作的什么妖。

“可是你现在不是没事吗?”贺境心理所当然道,“我给你算过命,你这辈子会长命百岁,不会早死的。”

她贺境心想要罩着的人,总不会让他被人轻易弄死了。

宋钺气笑了,“贺大丫,我是认真的!”

贺境心叹了口气,往床边挪了挪,她伸手要去拉宋钺的衣袖,宋钺手动了动,像是想要往后让开,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一瞬,他的手又悄悄地往前送了送,于是原本是拽衣袖的,哪想宋钺的手就那么刚刚好的被贺境心拉住了。

宋钺喉咙里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哼”,他偏过头去不看贺境心。

贺境心伸手把人往前拽了拽,宋钺原本还假装生气,冷不丁被贺境心拉了那么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向着床铺方向扑倒,贺境心身体后仰倒在了柔软的锦被之上,宋钺直接趴在了贺境心身上。

宋钺吓了一跳,他慌乱地想要抽出手,去支撑身体,让自己起来,然而贺境心却没有松手,她另一只手抱住了宋钺。

宋钺浑身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地,将头埋进了贺境心乌黑的发间。

“你会长命百岁的。”她的语气很坚定。

宋钺不知怎么的,忽然鼻尖发酸。

“贺大丫,我今天推掉了一个很多人都想要的机会。”宋钺轻声说,“一个可以直上青云,轻而易举就入阁拜相的机会。”

“那是挺可惜的呢。”贺境心这么说着,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惋惜的成分。

毕竟,这一切在最开始,她就预料到了。

贺境心一直知道,很多人的选择,在过去就已经被决定好了。

当初在长安城,她伪装相师,那么多人,她从未出过错。只要收集到的线索足够多,对这个人的脾气本性足够了解,那么要去推断这个人能走出什么样的人生,便不会那么的难。

她五岁认识宋钺,到如今过去了十八年,这个人从小被她坑到大,上过一回的当,他总是还会再上第二回。

所以贺境心觉得宋钺太傻白甜,她为什么喜欢坑他欺负他,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恶劣的试探,她想看看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改变。

事实证明,他不会。

就算是他有些地方会因为长大,见识的多了,经历的也多了,会变得迂回那么一点点,但这个人身上的那根犟骨,始终都不会被折断。

“你知道吗?忽然被从永昌县调到阳直县,我其实是很高兴的。我以为皇帝看到了我的才能,所以那么迫不及待地让我去上任,初到阳直县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在这里待很久,我甚至想过到了这里要如何治理这个地方。”

“后来,田成就出事了,再之后是荣娘,我想要抓住幕后的凶手,可是我却慢慢意识到,这凶手背后影影绰绰的,藏着更庞大的东西。”

“世家与皇帝相争,我夹在中间,像个跳梁小丑。”

“我以为皇帝看中的是我的能力,结果……”

宋钺说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了。

“结果,他只是想让你成为他手里一把得用的新刀。”贺境心淡淡接话,“他许你大好前程,替你铺就青云路,但你不愿意。”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宋钺问,“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我却往外推,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不知天高地厚,愚蠢?”

贺境心理所当然道:“当然会啊!”

宋钺:……

宋钺张嘴,一口咬在贺境心的肩膀上,贺境心疼的抬手去推他脑袋,“你是狗吗?”

“明明你才是!”宋钺又怒又委屈,“你都不愿意说个假话骗我一下吗?”

“宋二,你后悔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拒绝吗?”贺境心问。

宋钺愣了一下,“不会,我不想那么做。”

“为什么?”贺境心又问。

宋钺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因为我不想考验自己。”

就和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皇帝要将三公主许配给他,他若是尚公主,等待他的也是一条青云路,但是他害怕,走在悬空的青云路上,他会看不见来时的路。只要走过一次捷径,人就会记住那种滋味,哪怕他告诉自己只此一次,但只要开始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那时候,他根本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守着自己的初心。

“阳直县的这些世家倾倒,并非我的功劳,是那些不能显露人前的鸢娘,徐掌柜,甚至已经死去的田成,荣娘的功劳,若是我将这些人的功劳占为己有,那我还是个人吗?”

“人一旦突破自己的下限,那这个人只会自寻死路。”宋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