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娘心跳加快,她喉结发紧,眼睛都红了,因为皇帝说的是“本来”不能。
“但——有个人,却愿意成为你们的刀,要替你们向朕讨要一个公道。”皇帝说着,说不清是生气还是高兴。
宋钺这个愣头青,大概是一夜都不曾睡,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一起,整理了一份名录,名录上还有对应的功过。
他写了一封很长的奏折,加上那些名录,厚厚地一叠。
这些东西却不是宋钺呈到他面前的。
临行之时,贺影心背着一个小包袱来见他。
贺境心大概是料到了,他不可能让贺影心失望。
“朕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皇帝说,“你虽起过退缩之心,但能活下来也是你的本事,朕并不会因此治你的罪,此次查出世家罪证,你功劳不小,你可愿随朕一起回京,朕会让太医替你治病,会给你封赏。”
鸢娘怔怔地看着皇帝,说不清为什么,她眼底鼻尖酸涩的厉害,一直隐忍克制着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滚落,就像是藏于暗处,不被看见的花,终于开在了阳光之下。
“陛下,青鸢……青鸢想要留下。”她说着说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微笑来,这笑容带着泪,瞧着叫人心酸,“青鸢活不长久的,所以想要回家,我的丈夫,他一定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家。”
曾经她想要成为人上人,母亲说,她要读很多书,养出一身才华,嫁到好人家去当正头娘子。
成为花魁娘子后,她也曾被繁华迷了眼,只看得见头顶的风光。
可是现在,她只想回家。
天冷了,有人知冷暖,饿着了,有人加餐饭,两人三餐四季,可能活得拮据,可能总被指指点点,可是——
她想回家。
“你可以让你的丈夫一同去京城。”皇帝道。
鸢娘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了,陛下,鸢娘家中还有相公亲手为我种下的桃树,明年就能结桃子了,院子里的木香花已经爬满了院墙,明年春来,一定能开出更多的花。”
长安城,繁华迷人眼,她不知道自己去了长安城,得了泼天富贵,是否还能看得见自己的丈夫。
人心经不起考验,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如此,你便回家去吧。”皇帝道。
鸢娘再次额头点地,深深地跪拜下去,“青鸢,谢陛下!”
鸢娘拜谢之后,从院子里退出来,她走出去的时候,白雀站在门口,递给她一只信封,“里面是一千两银子。”
鸢娘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拿着吧。”白雀道,“陛下吩咐的。”
鸢娘愣了一下,这才抬手接了过来。
“回去吧。”白雀道,“后会无期了,鸢娘。”
“后会无期。”
鸢娘走过那座桥,桥下驶过乌篷船,桥上卖鱼的老汉还在卖鱼,她停下来,买了一条鱼拎在手里,她走下桥,然后越走越快,最后用跑的。
城西仍然贫瘠,穷困,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但这里的一切,让她觉得安心。
她走进小巷子里去,七拐八绕的,最终走到了巷子的尽头。
她看见家里的烟囱在冒着炊烟,她脸上已经带上了一抹浅浅的微笑,她站在院门外看着熟悉的门,笑了起来。
雨天离开的时候,她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是那天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她以为会是永别,就算她存了侥幸心理,但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怜惜她。
但最终,她真的从死神的手底下逃了回来。
她走上前去,推开了院门。
齐永安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她回来,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上的鱼,“回来了啊。”
鸢娘关上了院门。
“嗯,回来了。”
“鱼熬汤吧?”
“不想喝鱼汤,我想吃红烧的。”
“好,我给你做。”
天边云散去,新的云团被吹上来。
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要轰轰烈烈在红尘里滚一趟,等到千帆过尽,才知平淡才是琐碎日常。
而此时,城外矮山脚下,一座新坟前,招儿蹲在地上点着纸钱,她肩膀上挂着一个包袱。
“阿成,姐姐要回老家去了。”
“路太远了,天太热了,姐姐现在不能带你回家。”
“你在这里好好的,等天冷了,姐姐再给你迁坟,带你回家。”
“姐姐有钱了,回去就买几亩水田,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攒够了钱,赎了身,就回家乡去,若没钱就佃几亩地来种……现在我们买得起水田了……”
她一边点着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恰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卷着纸钱的烟雾向上盘旋,而后绕着招儿转了三匝。
像是已经归去的亡魂,在亲昵地道别。
招儿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阿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