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钰已经知道了何庆年才是他亲爹。
何钰将自己躲在祠堂供桌底下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何庆年,当何庆年听说何庆余竟然还想要插手夺嫡之事时,脸上表情非常冷,还带着一丝嘲弄。
“这么多年下来,竟然还是这样不长进。”何庆年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却也并不觉得太意外,因为他早就知道他的兄弟都是什么德行。
外人眼中,何家遭遇横祸,一夜落魄,偌大家业毁于一夕,何家只剩下了三兄弟和老母亲相依为命,三兄弟之间感情应该非常好才对。
但其实并非如此。
何庆余和何庆丰是何老爷子原配所生,后来原配生何庆丰的时候难产而亡,才续娶了何庆年的母亲,前头生的两个被外家唆使的,十分仇视继母,他们眼中的何庆年,就是要来分他们家产的讨债鬼。
当年何家之所以会一夕败落,全因这两兄弟想要除掉何庆年,他们与虎谋皮,帮着贵人做事,结果事儿是做了,但是最后他们并没有得到好处,事发之后,要被推出去顶祸,何老爷子当时对两个长子非常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最终何老爷子散尽家财,把罪都揽在自己身上,从容赴死。
何家从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落魄到了要去住茅草屋的地步。
何庆年当时恨不得两个兄长去死,但何家主临死之前,恳求他最后原谅一次兄长,他把何家隐藏着的人脉和暗中藏着的财富,留给了何庆年。
何庆年不能让父亲死不瞑目,尽管再不愿意,最后还是挣扎着点了头。
何家主留给何庆年的除了这两样,还有一桩婚约,婚约的信物,是一枚玉佩。
三十多年前,天下大乱,何家主曾经救过一个老者,老者为了感谢他,留下了一枚婚约玉佩。
贺境心听到这里,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
玉佩。
“什么样的玉佩?”贺境心问,“或者换个问题,那老者,是温家人吗?”
何钰愣了一下,随后坦然地点了点头,“是,那老者是个赊刀人。”
赊刀人,通阴阳,懂星象,擅占卜,擅谋略。
有一种传言,赊刀人其实师传鬼谷先生。
他们这些人,会在乱世中入世,太平后隐世,他们会推断出一个未来,留下赊的刀具厨具,等到未来实现的时候,再上门收债。
何家主遇到赊刀人的时候,就是前朝末年,民不聊生之际。
老者背着刀箱,应该是遇到了不讲道理的劫匪,受了伤,何家主救了他之后,他看了何家主许久,然后留下了一枚玉佩,许了一桩婚。
这桩婚事最终在二十年后,由何庆年带着玉佩上门求娶。
太平年间很少见到赊刀人,他们偏安一隅,隐世而居,并不参与朝堂斗争。
只有要历练的小辈,学成之后,会背着刀箱游走尘世间,留下一段又一段传奇。
“你娘姓温?”贺境心问。
何钰有些惊讶,似乎好奇贺境心怎会知道。
“你可听说,到何家收债的赊刀人,死在临汾郊外二十多里地的地方?”贺境心看着何钰道,“那赊刀人的身上有个玉佩,上面刻着温十八。”
“哐啷——”
院门口传来瓷器碎裂声。
几人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妇人愣愣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贺境心,“你说什么?”
“阿娘!”何钰从凳子上跳下来,飞快地朝着门口走去,她一把抓住何钰的手,眼神却没有从贺境心的脸上挪开,像是想从贺境心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但很可惜。
贺境心:“两天前,我们路过一棵歪脖子树的时候,发现了赊刀人的尸体,我们检查了他的东西,找到了温十八的玉佩。”
妇人怔怔地愣在原地,久久久久,她眼中落下泪来。
妇人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她脸颊上还有一道刀伤,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就在张满犹豫着要不要去安慰她时,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妇人走到了桌边坐下,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悲色,她不知道温十八竟然也死了。
“夫人……怎么称呼?”贺境心的目光,落在眼前妇人的眼睛上。
尽管有了岁月的痕迹,眼眸也不再清澈,但眼睛依然能看出杏眼的形状,何钰的眼睛生的很像眼前这位夫人。
贺境心叹了口气,显然,与她自己的眼睛也很相像。
贺境心小时候也曾短暂的好奇过自己的外家,毕竟村子里的那些孩子逢年过节的都会走亲戚,去的最多的就是外家,但贺境心从记事起就没有听说过自己外家的消息。
贺境心也和娘亲温觅打听过,只是温觅告诉贺境心,她娘家无人了,所以贺境心自然没有外家去。
贺境心知道了,也就不多问了。
后来,贺境心慢慢意识到她娘温觅绝不可能是普通农户女,甚至出身不凡,但她只猜测,她娘或许是罪臣之女,曾经家世显赫,只是一朝落难,所以才会嫁给她游手好闲招猫逗狗正事儿不干的她爹。
再后来——
去了长安城,到了皇帝跟前,皇帝的反常让她意识到贺影心的身份有问题。
前面说过,贺影心长得其实与贺境心并不是很像,两人脸上最像的地方,便是那一双杏眼。
就贺境心现在能确定的线索,贺影心很有可能是当初他爹的小主子,当今的皇长子的孩子。
她爹绝不可能和主子共用一个女人,不是一个爹,不是一个娘,姐妹两个却有相似的眼睛。
皇帝在看到贺影心时的失态恍惚,觉得看到了曾经的皇长子。
那么如此便能确定一点,贺影心长得很像皇长子。
皇长子出事那年,八岁。
贺从渊作为皇长子的隐侍,出事后不知所踪。
那之后,他们藏在哪里,贺从渊又为什么会娶了温家的温觅,最终归隐小塘村,为什么隐居的好好又离开,再次卷入纷争,十年前,贺从渊回长安城去干什么的,他又想从左相那里查到什么东西。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像是离得很远。
贺境心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妇人,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
皇帝把他们贬去岭南,多半不可能是心血来潮,他的棋盘上,看似毁了一部分,但实际上却是成就了最大的谋算。
“温十三。”眼前的妇人声音很轻,“我在温家,排行十三。”
她停了停,又说:“温十八,是我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