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花明庭的身体出了问题,而能医治他的古大夫已经出发前往端州,宋钺一伙人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八月头上抵达了端州。
越往南走,眼前的风貌越是不同,同样的也更加炎热,沿途只能找驿站停歇,因为百姓说的方言大家根本听不懂,驿站的驿丞好歹会说官话,虽然发音不太标准,但好歹努力一点能听得懂。
端州府衙的县丞,显然一早接到了朝廷新任命的县令大人来上任的消息,掐算着日子,估摸着从并州到端州之间三千多里路的距离,想来八月份中能到。
但万万没想到,宋钺他们八月初三就到了。
在城门口查验过户籍和官文之后,城门口的侍卫一面放行,一面赶紧派人去衙门说一声,新县令已经到了!
县丞带着衙役们急匆匆地赶来迎接,最终在半道上接到了人。
此时天空阴云密布,眼瞅着要下大暴雨,也不是寒暄的时候,宋钺摆了摆手,让县丞上了牛车,一起往县衙赶。
只是紧赶慢赶,还是没跑得过这雨,众人冒着雨进了县衙。
县衙后院已经收拾出来了,就是因为收拾的仓促,不是很干净,但这时候也顾不得讲究,福伯领了厨娘去灶房烧热水,大家伙儿都得熟悉一番,洗去满身的雨水与风尘。
等到大家都洗漱完毕,用过了厨娘烧好的饭菜,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感觉活回来了。
宋钺和县丞去前衙,见一见县衙现有的官吏,因为端州这个地儿实在是偏僻,自前朝起就是朝廷用来流放官员的地方,正经有点关系的官都不愿意往这儿来。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这个地方关系十分复杂,地方士族有,流放来的官员有不少家中有底蕴,流放过来后,自有忠心的仆人带着钱财来这儿安家,除了不能离开端州,生活一应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除此之外,还有流放过来的王公贵族,当今继位后,底下的几个弟弟被有心人唆使,野心勃勃的想要谋朝篡位,被皇帝无差别的贬为庶人流放到端州来了。
当然最近一次流放过来的两位皇子,身份比较尴尬,和以前真的凤女龙孙不同,这两个皇子都不是皇帝的种,刚刚流放过来的时候还很娇气,不愿意接受现实,但许是流放路上的磋磨,这两人倒也不敢瞎蹦跶,如今两个人已经磕磕绊绊地开始开荒种地了。据说这两人流放在一个村,现在还是邻居。
县丞把端州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如今县衙里,只有我还有陈典史,三班六房的衙差下官已经让人去喊了,您要见见吗?”
宋钺点了点头,“不着急见人,你把本朝建立后,流放过来的所有犯人的名册找来给我。”
县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宋钺到了县衙后,竟然一上来就要看这个,不过这名册倒也不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毕竟名册不只是端州有,长安城刑部肯定也有存档。
县丞心里盘算着,莫不是宋大人有认识的人被流放过来了?
而此时,骆修远和花明庭已经出了县衙,去客栈打听古大夫和方瑞的消息。
他们倒也不是自己直接去的,而是让县衙里的厨娘一起去了,这厨娘曾经是长安城里的贵人,只是全家被流放岭南之后,凭借着一手厨艺,成功留在了县衙当厨娘,换言之,这位厨娘会说官话,加上她在岭南也有二十多年了,自然也会说当地的方言。
端州城看起来还算热闹,城内客栈酒肆好几家,骆修远和花明庭先找的客栈,结果几家客栈找下来都没找到人,后来还是他们花明庭听厨娘说端州城内有巫医,花明庭让厨娘带他们去巫医处寻人,这才看到了正和穿着怪异的巫医相谈甚欢的古大夫。
古大夫见了花明庭,当即眼前一亮,丢下巫医就朝花明庭蹦跶过来,“小花哟,你们好慢,我们都到好几天了。”
恰此时,被古大夫打发去东街买饼的方瑞回来了,见到花明庭也很高兴,“花师兄,你身体怎么样,古大夫一路紧赶慢赶的,就是想追上你们,结果你们竟然在我们后面到。”
花明庭脸上露出高兴之色,虽然知道古大夫和方瑞到端州,一早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人还是觉得欣喜不已,“路上耽搁了几日,我从江陵府过的时候,遇到了南星,他说你们到端州来了。”
方瑞和古大夫闻言,立时就意识到了花明庭肯定是毒发了,否则许南星不可能去过问古大夫的踪迹,古大夫已经上前扣住了花明庭的手腕,替花明庭把了把脉,他眉头皱的很紧,“竟然这么快就……”
花明庭的药方需要更换,以前药可以撑个四五年,后来慢慢的变成三年,花明庭身体里的异毒异常棘手,他的身体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
这次的药竟然只撑了两年就已经失去效果了,倘若不是他们正好遇到许南星,花明庭身体里的异毒怕是要吞噬他的生机了。
古大夫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花明庭,“这是你师弟师侄们出去替你寻得药,我花了三天给你制好,你先吃着。”
花明庭看不见,但他能摸得出来手里的药瓶上带着温暖的温度,“好,谢谢古大夫,谢谢师弟和师侄们。”
方瑞把手搭在花明庭的肩膀上,“咱们师兄弟,说这些外道了,好好吃药,不要胡思乱想。”
“嗯。”花明庭认真地点了下头。
方瑞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一点笑。
“古大夫,师弟,你们住在哪里?不如随我们一起去县衙去住吧。”花明庭道。
骆修远也道:“县衙地方大,大家一起住,不用操心吃喝。”
古大夫倒也没有拒绝,当下让方瑞去收拾东西,两人包袱款款地跟着骆修远和花明庭去县衙了。
因为多了两个人,吃晚饭的时候,福伯很是高兴地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张圆桌,十一个人挤一挤也坐下了。
到端州之后的第一顿晚饭吃的很是热闹,吃饭的时候,古大夫的眼睛滴溜溜地把桌上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最后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宋钺,然后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滋溜了一口。
一顿热闹的晚饭之后,温十三喊住了贺境心。
县衙后院里开了很多花,三角梅几乎爬满了整面墙,粉紫色的花密密麻麻开的热闹。
温十三有些忐忑地看着贺境心,“贺大人,我们如今已经到了端州,我想问问,我们何时启程?”
那日,贺境心夜里去找温十三,提出了一桩交易。
贺境心不会说出温十三下蒙汗药协助杀人一事,更不会点破温十三的身份,作为交换,温十三要带贺境心去温家。
赊刀人家族世世代代避世,很少与外界来往,只在天下大乱,或者是恰当的时候下山入世。
“明天吧。”贺境心也不想拖,有时候迟则生变,很多事都是因为拖得久了最后突生意外,温家大概也知道了温十八意外去世,谁也不知道温家会做出什么应对。
温十三松了一口气,她与贺境心说好了明日启程的时间,之后并未回房,而是为了明日出发做必要的准备。
贺境心回房的时候,宋钺正坐在灯下,他手边放了一堆高高的书册,听到开门声音,从书堆里抬起头来。
贺境心走过去,那对书册是大晋建立以来,流放到岭南的名册,看着那厚厚的一堆,贺境心颇有些无语,大晋才建国三十来年,这要是再过个几十年,流放过来的人怕不是都能组成一个镇了。
“这些,是我整理出来的,当今登基前后,被抄家流放的名单。”宋钺指着右手边的一叠册子,之所以这么厚,是因为一旦抄家流放,主仆旁支加起来,一户就有上百个人。有些还会三族九族一起流放,除去路上熬不住死掉的,抵达端州的人数也很可观。
贺境心拿起一个册子,翻开第一页,就写了天佑元年,十月初七,接收自长安城流放一百零八人。
翻开第二页,便是写着流放来的人原本的身份,所犯之罪,主犯是什么人。
这册子上的主犯是孙瑞年,原户部尚书,贪赃枉法,勾结藩王,有不臣之心,全家抄家流放。
天佑元年,正是当今登基之后所改的年号。
皇帝说过,继后生了嫡子之后,各方蠢蠢欲动想要谋夺太子之位,只是先帝这江山有一半是当今打下来的,先帝登基的时候,当今孩子都三四岁了。
当时情况非常复杂,新朝刚立,当初一起打江山的有功勋之家,几乎都参与其中,他们看出当今不要掌控,想要换个听话的傀儡,后来当今战斗力太强了,这些世家退而求其次,想要通过太子的东宫把控太子。
贺境心看着那一堆的名册,只看着这些,就仿佛能看到当年腥风血雨的权力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