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坤位神土,极西之地,棺冢地宫。
虽然是个天朗气清的天儿,但是棺冢地宫所在的风水穴眼,总归一个养阴的地气,即便这般大好天气,仍旧大雾迷蒙,一片阴霾景色。
从东边隐隐天际现了一道火红火光,呼啸而至,落在棺冢的地界之外:火红衣衫,冰肌玉肤,长发轻挽,手持一红玉拂尘,飘然出尘。正是孟仙儿。大概孟仙儿四千余年的修行,道行深厚。穿行这棺冢之内,鬼哭厉啸隐隐约约,不绝于耳;她却做无物一般,充耳不闻,只径直前去。
她独自走了一阵,从天又是一白色轮光降下,见一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的男子现出身来。这男子生的五官端正,面若冠玉,一身白衣飘飘,真乃一个翩翩公子。见着孟仙儿,忙见礼作揖:“孟师妹!”
孟仙儿便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那男子,莞尔一笑,也还礼道:“陈师兄,你来了。”
“原以为我就是来的早的了,没成想师妹竟先到一步。”这人正是南极乾位神土天昊宗在坤位的首座,也是令狐古世家当代家主,中极阴阳阁阁主令狐飘雪的小舅子,陈铭云。
孟仙儿道:“陈师兄说笑。贫道在火阳观不过虽说有个观主虚衔,可到底我是不管观中琐事的。左右一个闲人,来去倒也自在。陈师兄照管教中事物,理顺千头万绪。既要出来,非得先将教中一切安排妥当。但凡有些耽搁,倒也是寻常。”孟仙儿一顿,仔细瞧了他一眼:“我瞧着师兄身上,瑞气喷薄,隐有霞光闪烁。怕是你我上次一别之后,更有进益了。”
陈铭云一愣,道:“师妹果然好眼力。我瞧师妹如今,亦是瑞气笼罩,更胜从前;脑后祥光更是明亮。不也是越发功行精深,远非昨日可比?”
“师兄又说笑了。不过近日天道眷顾,得了机缘,所以识得师兄的厉害。若是如此还要受师兄夸赞,贫道当真是无地自容了。”孟仙儿同陈铭云客套。两人接着往棺冢深处走去。
二人边说边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依着二人的道行脚力,终究快要到了棺冢中心。这男子眉间一皱,运动胸中真力,使了个千里传音的神通,张口说道:“阴尸,你这主人当得,贵客到了,都不出门来迎一迎么?。”
“铭云,我好歹受着他们几个叫声义父。就算你是飘雪的小舅子,却也不该是这般与我说话的道理。少说论着长幼辈分来说,你还该管我叫一声兄长才是。”二人身前,一道乌色轮光一闪,阴尸道人依旧是一副文士模样,站在了二人身前。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总也是一副和蔼的样子。此刻阴尸道人换了一身淡金色的衣衫,却也是有些不怒自威,当真是一派神气样子。
阴尸道人向着孟仙儿拱手一礼,道:“道友来了,阴尸在此恭候多时了。”
“贫道还礼了。有劳宫主亲自跑一趟。”孟仙儿也是还礼道。
“阴尸,话不是你这般说的。虽说我陈家同令狐古世家结了姻亲。可我天昊宗原本便是乾位古国正宗,我陈铭云也是天昊宗在坤位神土的首座。你我地位相当,叫你出来迎我,又有何不可?”陈铭云一皱眉,上前拍着阴尸道人的肩膀说道,“你来信说我那几个外甥在这儿。怎么你出来迎我,倒不带上他们?”
“陈师兄倒是心急了。既然九幽他们在这儿,有宫主带着,害怕见不到吗?”孟仙儿掩嘴一笑,道。
陈铭云本还要说什么,忽然一愣,与阴尸道人对了一眼,看着孟仙儿,道:“师妹,你方才唤小九什么?”
“贫道冒失了。”孟仙儿反应过来。上次火阳观一别之后,不过几日光景。旁人不知,闻听自己唤着万象小字,难免有所疑惑。于是便道:“不怪二位奇怪。几日前九少主曾来过火阳观。贫道当时眼拙,不曾认出少主,还做了一场。”
陈铭云一听,忙问道:“师妹你和小九比试过了?”
“比试说不上。九少主天纵英才,我竟毫无招架之力。”孟仙儿摇了摇头。
正说着,只觉得脚下大地震动,三人面前乌芒闪烁,一座地宫从地底缓缓升起,地宫之上大道之气流转,道光闪烁。阴尸道人伸手一点,殿门大开,三人一同走了进去。才走几步,阴尸道人突地说道:“铁师兄,既然来了便就快点现身吧,尹师妹也在吧,快一道出来一见,莫要再隐没在暗处了。”
“哈哈,阴尸老弟道行高深,瞒不住你啊!”一声朗笑,阴尸道人身前道光流转,现出一男子身形。虎背熊腰,五大三粗,面相淳朴。他看着三人,点头算是有礼了。
“铁岩师兄,没有你这么吓人的。”陈铭云道,“又用这‘地龙穿行’之术找什么乐子呢?”
铁岩摆手,哈哈一笑道:“陈老弟说什么呢,就我这点道行,还能吓着你这金贵的天昊宗二公子不成。更何况你这还是天昊宗‘踏天凌云’境界的高手,我这不入流的小门小户,即便是道行高出你些许,怕是你陈老弟能不能看得上眼还要两说,怎么就打趣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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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尸道人见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实在是有些聒噪,便做个和事佬,站在二人中间,道:“我说你们两个,好歹都是修行有成的一教头脸,怎么为着这么点事情还能吵起嘴来。没得叫尹师妹和孟师妹笑话。得亏这里没有后辈,不然怕是要羞死。”
孟仙儿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美貌少妇,青丝轻挽于脑后,只用一碧玉簪子一别,面上也没有太多粉饰,只是眉眼间似是有水波流动,端的是柔美无比。耳垂上一对鎏金耳坠更衬得她华美动人。她身着碧蓝百褶流波裙,裙褶似是碧水流波,整个人仿佛静立于一泓碧水之中,如出水芙蓉,清丽而脱俗。
“善若见过三位师兄了。”尹善若一福身,向着三人道。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孟仙儿,点了点头:“孟师姐也有礼了。”
又寒暄了,一阵儿,众人一起向内室走去。
此刻内室之中,桌椅整齐,桌上放着几坛好酒,这墓室之内没风,但是却美酒飘香,叫人垂涎。
然而兄弟几个倒是没有几个老实坐着的。百草、无性天罚三个年纪最长,性子也是最稳的,还能静静坐着内观用功;磐石和出尘两个是从小的冤家,磐石等了半天,心里无聊,见着这石厅又大,就到旁边耍枪打拳,叫出尘瞧见了,就说他大概是屁股上长了根刺,总是坐不住,于是两个人就又斗起嘴来;剩下阴魂、焚火、千幻和万象四个,就看见万象在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给他三个哥哥讲这些天在外面见到的种种事物,这三个哥哥也十分捧场的听他说话,倒是其乐融融。
他们几个听到墓室门来的机括之声,知道阴尸道人在外接到了贵客回来,都忙各自入座,端正形貌。等阴尸道人五人进到这石室当中,便都依礼起身作揖,见了众人。
阴尸道人伸手一示意,众人入座。方才入座,阴尸道人便举起手上酒杯,道:“此次本宫请诸位前来,乃是为了一件要事。因兹事体大,本宫还请诸位听过之后,各自在外不要声张,暗中悄悄行事便可。”
“宫主放心,我等记下了。”
中极阴阳洲,先天山脉中心,旧教阴阳宫。
浣裳湖上依旧是雾气蒸腾,由于湖底乃是太阳支脉的地底火脉所在,湖水终年温热,倒也是处甚美的奇景。只听见远远地从湖边亭台中传来阵阵琴声,声声清脆,却是曲调优美动听。湖面上,虽说是雾气蒸腾,但隐隐约约之中,大约瞧得出有个曼妙的身影在湖上轻歌曼舞。那身影时急时缓,在这湖面上着实轻盈,尤为招人喜爱。
琴声阵阵,舞姿飘飘,当真是一幅融洽光景。琴声缓缓停歇,那湖上倩影脚下轻点,踩着水波来至亭台之间。才看清是一个身着淡紫衣裳的少妇,梳一鸣凤朝天髻,斜插三只上好的羊脂玉簪,柳眉凤眼,朱嘴薄唇,面上施以薄粉,端的是美艳无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一旁说道:“雪哥,怎么突地就不弹了?”
那一旁端坐抚琴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头戴鎏金九龙绕珠玉环宝冠,身着紫金纹龙叠蟒长袍,面若冠玉,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端的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这便是中极阴阳洲令狐古世家第三百九十二代家主令狐飘雪了。而一旁的女子,便是这令狐古世家当世主母,寒冰夫人陈梦云了。
令狐飘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在琴弦上面一拨弦,声调清脆:“没什么,只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你我一起数千年了,还跟我打马虎眼。你今日琴音里杂音太多,乱的一榻糊涂。我这一舞不过才过了一半已经跳不下去。你是答应过无论何事绝不瞒我的,今日难道要食言么?”陈梦云顿了顿,动身移位来到令狐飘雪的身边,双手轻轻的放在令狐飘雪的肩头,轻声的问道:“幽冥魔岛,是不是?”
令狐飘雪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肩上陈梦云的手,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收到阴尸的消息,在棺冢之中竟然出现了幽冥老祖的青面尸傀。梦云,你是知道的,这青面尸傀最是阴邪,也是幽冥老祖最常用的东西。这东西一出,分明是这一千五百年的光景,他已经修养过来,当年我打入他体内的那一道冰心之气怕是已经压不住他了。这九洲海内好容易太平了这些年月,只怕好日子,不长久了。”
令狐飘雪又顿了一顿,看着远方说道:“何况这东西既然连阴尸那里都出现了,九洲之内,保不齐都多多少少,都要生出些怪事。不过估计他尚有顾忌,才暂不发作。看来幽冥宗为了找那东西,可真是费尽心思。咱们也要禀告父尊,加快动作了。”
“嗯。”陈梦云只是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不提。
北极坤洲,坤位神土,棺冢地宫,地底墓室,
“我说,阴尸老弟,你也忒不够意思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愣是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你一向同中极亲近,令狐阁主可知晓如今的状况了吗?”铁岩鲸吞下一坛好酒,看着阴尸道人说道。这段时间,在席上阴尸道人已经将幽冥老祖与青面尸傀一事与其他四人说清楚了。现下诸人正是在为了这件事情伤着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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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铭云倒是自在,在一旁陪着万象玩的高兴,全然一副悠然神态,并不紧张:“铁师兄,你且莫急。依阴尸那个谨慎性子,估计我姐夫定是知道了的。中极令狐一脉一向会算,若是有什么应对,便该有法旨了。是吧小九?”
旁边尹善若似乎也老神在在,并不十分担心的样子。不过她本是西极坎位神土出身,最信无为,倒也不奇怪。她只定睛瞧着陈铭云同万象舅甥两个玩闹,忽而轻笑一声,道:“早听陈师兄说九少主是天人之姿。我从前只见过五少主,已觉得自惭形秽。今日见九少主这样少年神采,竟已同当年五少主不分伯仲。我只怕今夜回去之后,要好好养养心神了。”
“尹师妹如今信了吧?不过若说起来,九洲之内又有哪里比得上你西极神土烟波峰的弟子呢。那才真是一水的貌若天人。都说满招损,师妹就行行好,别打我们这个小东西的主意了?”陈铭云见尹善若终于知道了自己所言非虚,便就着她的话头调侃道。
尹善若掩嘴轻笑:“哎呀,我原也是这样想。当年见过五少主后,再看烟波峰上便已经觉得不少弟子泯然众人而已,如今看了九少主,就更觉得我那些徒弟们黯然失色,这不是才想着要扩充门面吗?”说完,尹善若还一脸惋惜的看了看万象。
忽然尹善若好像想到了什么,便低声同陈铭云道:“陈师兄,不如我同你讨个人情?我知道五少主在令狐古世家传承之外,还拜了天下狐族几位狐王为师。不知能不能请你同阁主、夫人美言几句,让九少主也来我烟波峰上修行一阵子?”
陈铭云一愣,忽然笑了一下,道:“师妹你啊,还是脑子里这么多新奇的想法。不过我倒是想,当年我祖父也想着说叫小九去南极修行来着,结果他老人家的辈分去了也没成,反倒被老宫主给顶了回来。大概是老爷子也舍不得自己这个小孙子吧。”
尹善若闻言,更显惋惜,道:“竟然连白云大师都没说动老宫主?看来我与九少主真的无缘了。”
万象自尹善若开始同陈铭云交谈,就坐在陈铭云怀里,无聊到好似要打瞌睡。恍惚间听见两人好像在聊自己,又勉强打起了点精神来。结果见着尹善若总是不停地看他,不免有些不自在,便看着尹善若说道:“尹前辈,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啊?”
陈铭云听了哈哈一笑,看着万象说道:“你长得好看,可不就是给人瞧的?只不过你这个样子,可别以后傻傻的把桃花都气走了的好。舅舅还想抱几个外甥孙呢!”
“舅舅!”万象一叫,觉得脸上烧的厉害,越发觉得挂不住。一时之间又发了小孩脾气,脑后轮光一闪,借了轮光遁走,“我要去找外祖父告你一状!”。
对面孟仙儿却也是一直在注意着看万象这边,见万象突然遁走,想着去瞧瞧,便对陈铭云道:“陈师兄莫怪贫道多事,但我原也想同九少主说几句话的。贫道便自作主张,跟上去看看。”说罢一道火光,也不见了踪影。
兄弟几个见万象似乎又耍了小性,借了轮光遁走,怕他扫了客人们的面子,心中都有些歉意。千幻正准备道个歉,告个假,去将万象追回来。却见孟仙儿反应极快,先去追了。忙都起身作揖,由百草出首,向其他客人道:“小九平日里被我们在家宠的过了些,今日没看住,扫了各位前辈的兴,是我们这些做兄长的不是,自罚一杯,以表歉意。”
言毕,兄弟八个便各自饮了一杯酒下肚。
阴尸道人这时候说:“要说你们惯着他,也是跟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学的。孩子们都表态了,咱们两个老的也该有点表示啊。铭云,你说是不是?”
陈铭云听了,深以为意,同阴尸道人端起酒杯来各自自罚了三杯,又道:“罚完了这事儿就过去了。你们几个等他回来也不准说他。小孩子,纵着便纵着了。”说罢,陈铭云放下酒杯,又给阴尸道人传音,“虽说背后说人不是什么君子所为,不过我瞧孟师妹这急着去追的样子,怎么好像这小子才这么大点儿,就开始惹桃花了呢?”
北极坤洲,坤位神土,极西之地,棺冢。
素蓝轮光一闪,万象现出。紧随其后一道火光一闪,正是孟仙儿追了上来:“九幽,你走得这么急做什么,我竟都跟不上你。”
万象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也全然不理孟仙儿在说些什么。默然了一阵,才终于开口说道:“麒麟姐姐,我给你的修火的御字诀你没练么?”
“我和道长总觉得不妥。你已经赔给我们八条火龙了,这典籍…”孟仙儿一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