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慈爱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自己无碍,两母子这才分开。
“天赐,都说落叶归根,这越是到临了,娘越是想念家乡。你就当随了娘的心愿,跟娘一起回去。况且强扭的瓜不甜,素儿的性子倔强,你我都是知道的。我们不如随了她的心意,帮她回去找找,真找不到,或是那孩子已经成亲了,素儿必然会死心,那时候你们两个在一起,自是娘乐意看到的结果。”
天赐虽然不再出言顶撞反驳,却对英姑这番说辞打心眼里不削一顾,总觉得萦素的想法本身就幼稚可笑,英姑一个成年人,不但不劝解她,却一味要盲从于她,更是不可理喻。
“天赐,虽说公主一直管我叫姑姑,但她终究是娘的主人,既然你认我做娘,她自也是你的主人。主人的心愿,我们只有尽力帮她去实现,若真是寻到那个少年,偏偏他也惦记着素儿没有成亲,那你自当真心实意的祝福殿下幸福。”英姑看出他神色的异样,忍不住再次提醒他。
天赐没有应声,他两眼望着远处的山脉,似是在聆听英姑的劝诫,其实思绪却早已飘回了六年前。
那时的他,每日活下去的动力无非是为了一日三餐的温饱。他只知道只要完成朱爷给的任务,便能有饭吃有地住不受鞭打。
最初他被朱爷从街角发现带回院里时不过是四五岁年纪,开始那几年,因为年纪小还不曾给他分配任务,白日里便与其他同伴一起被带到街上乞讨,晚上回到院里便是跟着大刘学习偷窃的功夫。当时正是孩童的年纪玩心重,心里又还不分善恶,只晓得不管自己白天讨到多少钱,晚上回到院里却是能吃饱饭的。
那个时候,对于朱爷,他满心的感激。 原本日子也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过着,直到有一天……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同伴因为行窃时失手被人抓住,供出了朱爷的所在。衙门上下早就被朱爷打点的亲如一家,被事主寻来,衙门里也不过是请朱爷进去走了一个过场,便依旧客客气气的将朱爷送了回来。
只是这一进一出自是又花了朱爷不少银子。那供出朱爷的孩子因为被事主现场抓住,证据确凿,又加上一条诬陷良民的罪状,被衙门里打了二十大板,送回来时已是气若游丝。朱爷却依旧不解气,叫了院子里所有的孩子去了院里,一帮孩子亲眼目睹了同伴是如何当着他们的面被瘦高个分尸,这些孩子中就有天赐。
那些尸块最终被丢弃在院里一口废弃的枯井中,这口枯井不用时上面压了一个沉重的废弃磨盘,直到那天天赐才明白,为何这些年自己身边的伙伴时不时便会失踪几个,失踪了的孩子又是去了哪里。
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他每次经过那口枯井时,总会闻到一股如发酵粪便一般熏人欲呕的恶臭。
那几天,好多孩子都没有胃口吃饭,天赐更是吐的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朱爷杀鸡骇猴的目的达到了,自那以后,任谁做任务时失手,也绝不会再供出朱爷。
活的如同行尸走肉,痛苦与空虚无时无刻不在销魂蚀骨般的折磨着他。
有一日,麻子脸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那少女是被人贩子从外地拐来,送到朱爷院里暂存只为寻个好的买家再出手。
天赐那日没有任务,晚间从街边乞讨回来时院子里的人都已经休息去了。那少女被人用一条粗壮的铁链拴在门厅的柱子上,见了天赐进来她先是有些害怕,但过了片刻,她鼓足勇气跪在地上求天赐救自己出去。
天赐至今还记得那少女惊恐而无助的眼神,从她哀求的话里,他得知她原本是个殷实之家的小姐,元宵节赏灯时与丫头走散,被人拐了出来。她被人蒙着面坐在马车中走了几天,早已不知如今身处何方。
今日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来这院里瞧过她,女人走后,她依稀听人说是窑子里的妈妈。少女哭着求天赐放自己走,只说若是自己被卖到窑子里,那只有死路一条。
少女的哀求让当时十二岁的天赐砰然心动。同是天涯沦落人,说不出为何,他心里突然有了一股保护那少女的冲动。但是一想到当初亲眼目睹同伴背叛朱爷后的下场,天赐却又害怕的退后两步,挣脱开少女的手逃也似的跑回后院。
后来他听麻子脸与大刘闲聊时无不惋惜的说起,那少女终究是被卖到了窑子里,只是没想到那少女性子竟是刚烈,妈妈逼她接客的头一天,以额撞柱死在了当场。不过麻子脸和大刘惋惜的却是早知如此,还不如趁着没有卖出去之前兄弟们先享用一番。
严格来说,少女的死其实与他无关。纵使那晚他放了那少女走,一个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是去衙门里报官,以朱爷的路子,那少女怕也是有去无回。
但是他当晚却梦见那少女一袭白衣站在床边,用一双幽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从梦中惊醒的他一身冷汗。也正是因为他这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在那日听到朱爷又在打萦素主意时,立时自告奋勇,心下已经暗暗的做出了救人的决定。
那晚他迷晕了大刘,进了天字一号房里,被英姑擒住。烛光下,乍见萦素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怯生生的躲在英姑身后惊恐的看着自己。萦素眉目间那一缕哀愁,像极了之前那个少女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