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意并未回应,只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回去吧。”
苏念惜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又道:“我一直以为殿下四大皆空,无情无念,是不会生气的呢。”含笑看他,“这样会生气的殿下,好像也没有离我很遥远了。”
裴洛意眼神微凝,下意识想要攥紧念珠,却一握成空。
手指顿了顿,又一点点地蜷缩进掌心。
苏念惜又扯住了他的袖角,轻声道,“殿下,您在看什么?”
裴洛意没说话,也没低头。
苏念惜微微抬起身,强迫自己的身影挤入他的视线,见他又一次要挪开目光。
忽而抬手,捧住了他的下巴。
裴洛意一顿,眼帘微微一颤,却再次垂眸。
苏念惜已凑过来,看着他垂下的眼睛,道:“殿下,自打在御花园那儿救下我后,您就一直不曾看过我。为何?”
裴洛意的手指蜷缩成拳,却只道,“平安,回去……”
苏念惜却一下伸手,将他抱住。
“!”
裴洛意募地抬眼!
小女孩儿带着寒意的身体几乎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清莲的幽然香味夹杂冷意,娇蛮又强势地闯入鼻息。
他抬手,扶住她的腰,又松开,去推她的胳膊,“平安,你……”
“殿下是害怕么?”
裴洛意话音骤消,眼底倏紧,朝脸侧望去。
苏念惜的声音轻轻软软,“怕我瞧见生气时,不一样的殿下?”
裴洛意扶着她胳膊的手指倏而一颤。
不错。
他并不想苏念惜看到那时暴怒中自己的眼神。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道貌岸然的皮相下,凶神恶煞如鬼的模样。
无人知晓,不问红尘的太子殿下修佛问心,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压制内心那恶念难消的罗刹恶鬼。
当年他中的,是可损毁根基的春毒。
皇权倾轧,无所不用其极,对一个孩童便能下如此狠手,幸而苏无策发现及时,又借阿娘之手掩饰成病症类似的寒毒。
他苟延残喘得活,却残毒难消。
人人道他圣洁高雅,却不知他满腹欲念,却只有一副残破之躯了此残生。
世俗观他仙尘莫及,却不知他心生婪壑,却要被这储君枷锁囚困半身。
他不想死,也不想活。
步步行,皆为他人。
不敢去俯瞰内心那颗被炼火洞烧千疮的心。
不想有一日,有个早已被他忘却在旧色尘埃里的小女孩儿,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突兀又蛮横地闯进来,指着他那颗快要焚烧殆尽的心问——
殿下,您就没有一点点想过自己么?
有过么?
有。
但是,他不能。
他身为储君,自有责任。
他不能让人看见他掩藏在无悲无喜的皮相下,真正的自己。
缓缓松开手指,又往前,试图推开这小女孩儿。
不想,又听她低声道:“我方才在麟德殿,也不想叫殿下瞧见我那般歹毒的一面呢!”
推出的手一顿。
裴洛意再次侧眸。
苏念惜轻笑了声,又道:“殿下已然猜到了,今日麟德殿那般唱念做打,皆是我的戏。对不对?”
“我用尽心机,只为逼死流着一样血脉的大伯。这般恶毒,阿爹在九泉之下,不知会不会怪我。”
裴洛意眉心一紧,低声道:“苏将军若是在世,会一刀砍了苏文峰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