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总容易出神回忆往事的时候更是如此。
等他回过神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啪”地敲下了控制键,又收了回去。
老人抬起头秦究冲他一笑:“您继续我们自便。”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到落地窗前,另一个违规考生正站在那里等他。
呼
窗玻璃瞬间消失,冬日深夜的寒风灌了进来。
那个考生就站在平台的最边缘,俯视着高楼之下的煌煌灯火。从侧面看过去他薄薄的眼皮垂着表情冷淡又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老人莫名生出一种感觉
那个模样早已模糊的监考官如果摘下墨镜就得是这样的眉眼才合适。
……
游惑看了一会儿,偏过头来问:“从这下?”
老人心说语气也像。
跟那位监考官一样始终是一副不太热情的腔调。
念在他初来乍到的份上,老人宽慰说:“对,就从那里下,你往右下方看应该有个长梯。踩着那个下去就可以。”
游惑扫了一眼脚边。
钢筋钉在墙上,一道一道从上延续要下一眼望不到头。
如果是畏高的人看一眼都会心跳加速。
因为气质似曾相识老人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么看挺害怕的是吧?心理上克服一下其实也很快。”
秦究早已不记得过去的12次惩罚。
他像第一次来似的,好奇看出去,接着似笑非笑地冲游惑说:“要克服么?我不介意等你一会儿,这钢梯也不算太长。”
游惑瞥了他一眼,抬脚就跳。
秦究站了片刻,忽地笑了起来,也跟着跳了下去。
“……”
一秒跳一个。
老人安慰的话咕咚咽下去,心说真是见了鬼。
多年不见,奇葩居然能凑一双。
但他又忍不住有点唏嘘。
明明模样没变,现在的秦究却和当初不太一样。
就像长刀裹束了一层膜衣,只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会漏出一片刃光。
作为一个过来者,这种变化在老人眼里并不陌生,生活里常见得很。
好比有人丢了东西迟迟找不到,说话做事就会心不在焉。在旁人看来懒散冷淡,只有在偶尔回神的片刻,能显出一丝平日的活气。
那种状态和和现在的秦究如出一辙。
但秦究好胳膊好腿,既没伤也没废。
老人左思右想,也没发现他丢了什么。
他垂着脑袋又开始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的瞬间,老人突然想起来……
哎呀另一个考生没登记!
没登记这事,游惑是故意的。
那个按手掌的仪器记性太好,还有过往记录。看秦究的显示,考生和考官期间相互绑定。
他一巴掌按下去,搞不好会出来一串考官a的记录。
暂时还是算了吧。
下落的过程长得出乎意料。
寒风自下而上,万箭齐发,吹得人皮肤生痛。
许久之后,速度骤然一降。他砸进一团软垫里,落地瞬间敏捷地做了缓冲。
他站直身体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摞海绵垫旁,海绵垫套了深绿色的布罩,刚刚接住他的就是这些东西。
不远处是个沙坑,再远一些是塑胶跑道和茵茵草坪。
这是一片操场。
夕阳沉落,学生三五成群,笑语遍布。
除了游惑站的地方,哪里都有人。
细索一声,旁边的软垫又是一响。
游惑转头,就见秦究一个侧身,从软垫上撑跳下来。
“什么地方?”秦究漆黑的眼珠四下一扫:“中学?”
“嗯。”游惑说:“确定没弄错?”
这里到处都干干净净,游惑实在看不出哪里有这个必要。
总不至于拿扫帚清吧?
“惩罚人的时候,系统可从来不会认错门。”秦究绕着半人高的软垫走了一圈,说:“我找找……”
“找什么?”
“一般会有一个清理清单,告诉受罚的人需要完成哪些条件,才算清理结束啊找到了。”
秦究脚边有一张便签纸,插在细软的沙坑边缘。
纸是姜黄色的,很容易被忽略。
便签条上印着几行字:
>本场考试科目:政治
>涉及考点:哲学唯物与唯心主义
>本考场考生频繁出现过度反应,致使原本局限于考生的效应无端扩大至考场内所有人包括考生及题目相关角色,考场频繁失控。
>依照相关规定,同一考场连续失控超过5次,必须进行维护与清理。
>现发布清理任务如下:
请受罚考生恰当清理所有主观臆造之物,将考场秩序恢复至可控范围内。
政治?
哲学?
唯物唯心?
游惑的目光又一次移向操场:“哪来的主观臆造物。”
秦究:“说不好,没准这些人就是呢。”
游惑没吭声。
整个教学区响起了下课铃,几位体育老师在操场不同地方吹起哨子。
姑娘们说笑着三三两两往各处集合,篮球场上男生意犹未尽地又投了一次篮,这才运着球往场外走。
“有点绿,看来不是很喜欢这种设想。”秦究忽然说。
游惑:“?”
他回过神,就见秦究两手插着口袋,一副穷极无聊的模样,正微微弓身用一种研究性的目光看着他的脸。
游惑:“……”
“你干什么?”
秦究:“播报一下你的脸色变化情况。”
“刚刚短暂地白了一下,现在又有点木。”
游惑:“……”
秦究的目光往下落了一点,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
游惑忍了片刻,没忍住:“你来之前吃什么馊东西了?”
“没有。”秦究站直身体,“跳了个楼,心情还不错。”
这话要让守门老头听见,恐怕又得捂心口。
但急速下落的过程,确实给他带来一种久违的刺激。
并不是这件事本身刺激,而是这个地方。
他想,被他遗忘的那12次惩一定不难熬,或者说……那过程中应该发生了一些令他高兴的事。
以至于仅仅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都让他觉得心情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