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听得此话,脸上晦暗不明。
绿央不紧不慢,缓步上前,继续道:“什么样的利益,才抵得过‘背叛’的痛楚!”
说话间她已走到书案前,语气沾上了怒气:“又是什么样的情谊,才熬得过几十年的暗无天日!重月师尊,您可否为我解答。又或者,该叫你,鹤雪!”
书案那头的人听到这些质问,却岿然不动,笑意反而更大了。
“他都跟你讲了?我那好师兄,还是这般容易相信人啊。”
绿央肩膀已经有微微的发抖,道:“为什么!”
重月向后一靠,把玩着指间一枚银色指环,眉头微微一抬:“为什么?”
绿央还待说话,却见一个银色半透明身影瞬间出现在了眼前,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重月身体实化,语气还是那般冰冷:“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为什么’!”
风羲猛地把手搭上了凌风剑,还未出鞘,那头凌厉的眼刀就杀了过来。
“风羲,我想,你还没蠢到要跟师尊动手吧。”一边说着,重月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风羲脸色煞白,道:“师尊,绿央她还小,您手下留情……”
重月那边呵呵一笑,还未开口,一道声音却在绿央身侧响起:“她没资格,那我呢!”
重月眉头一拧,一道紫光袭上了她扼着绿央的手臂。重月大力推开绿央,魂体一闪,避开了这一击。
一道玄色身影挡在绿央身前,肩头依然趴着一只美人面,没有波澜没有情绪,道:“雪儿,别来无恙啊。”
“师兄,别来无恙。”
风羲一个闪身接住了踉跄后退的绿央,关切地询问是否受伤。绿央却顾不得这些,她怔怔地看着那道玄色身影,喃喃道:“老头……你不是……”
重月依旧神色淡淡,看了看两人,道:“师兄真是好手段,竟借我门生的灵识魂器转魂脱身。”
闻言,鹤玄侧首看了绿央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哪里哪里,不都是师妹你玩剩下的小把戏?”
鹤玄边说边闪身上前,用刚刚重月扼住绿央的姿势,同样捏住了重月的脖子。
带着冷冷的笑意,鹤玄道:“未曾想,师妹多年来都未有长进,连如此简单的掩盖之法都探查不出来了。”
鹤玄腕间紫色灵力流转,他几乎将重月半个身子都压倒在了书案之上。
重月却丝毫不惊慌,嘴角甚至还泛着笑意,她握住鹤玄的手腕,哑着嗓子道:“师兄,你当真以为,我连你的灵力都识不得了吗?”
鹤玄动作微滞,道:“你……”
话音未落,书案后的屏风飞来,鹤玄反应极快,立即撤了手,一掌将那木制屏风打得粉碎。
待他站定身形,屏风后的人也迅速上前,扶起了重月。
鹤玄一挥衣袖,单手负在身后,脸上满是不屑之色:“重竹,你还真是她的一条好狗啊。”
重竹面上未有恼色,道:“鹤玄,此地已布下法阵,今日,你走不掉了。”
说话间,屋内四周纷飞起竹叶,一道禁制法阵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鹤玄挑起一边眉毛,偏头躲过一道竹叶,道:“哦?是吗。”
“那便试试!”话音刚落,他又一击朝二人袭去,飞舞的紫色花瓣尖啸着破开漫天的竹叶。
鹤雪右手凝起银色月华,抬手迎上。两人拆招斗法,屋内该碎的不该碎的全都化作了齑粉。
绿央挣扎着想要上前,被风羲死死拦住。
“你放开我!我得去帮老头!”
“帮?!你帮谁?!你帮得上谁!”风羲也是怒气极盛,一句话吼得绿央楞了神。趁此机会,风羲一边催动灵力撑开屏障,一边把绿央往后拉,道:“站到我身后。”
再看那头,重月已有不敌之势。重竹取下腰间玉笛,横在唇边。随着笛声响起,灵力伴随着竹叶环绕在四周,竹叶看似轻薄,却不断向鹤玄攻去。
鹤玄又是一笑,道:“重竹,你不会以为你可以伤我吧。”
他手上攻势全然未停,进攻的竹叶却被尽数挡下。重竹的笛声紧促起来,显然是加大了灵力注入。一道竹叶猛然朝鹤玄眼睛袭去!
绿央急得大喊:“老头!”
鹤玄眼睛微斜,头偏了一寸,堪堪避开了这一击。那竹叶削断了他的发带,满头青丝散落下来,无风自动,鹤玄整个人都笼罩在鬼魅的紫气之中。
他轻哼一声,缓缓道:“重竹,没记错,你是竹子来的吧。”
听得这一句话,鹤雪和重竹皆是瞳孔一缩,重月立马分出魂体去推重竹。
鹤玄猛地一记重击,将鹤雪击退,自己却朝重竹走去,他嘴角还含着笑,微微侧首看了一眼绿央,道:“徒儿,看好了。”
言罢,鹤玄眼中也染上了紫光,他一边逼近一边幽幽地开口:“重竹,放下魂器。”
重竹像努力在抗争着什么,额头青筋冒起,但那双手却真的听了鹤玄的话,慢慢放了下来。
风羲睁大了双眼,道:“重竹师尊,怎么会……”
绿央道:“是,御灵。”原来御灵此境,连重竹这等修为的妖族,都能为其所控。
鹤玄一抬手,被美人面裹挟着的重竹,如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被鹤玄捏在了手里。
绿央大喊:“老头不要!”
鹤玄却不为所动,眼中的紫气更甚,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死竹子,当初就不该救你!雪儿救你于妖道之手,我师门供你养伤之所,倒叫你这白眼狼咬得我好痛啊!”
一边说着,他手里的力道也在加重。
“师兄!你恨我,向我一人讨要便是!不要伤阿竹!”鹤雪踉跄着站起,魂体一闪一闪,归于本体,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
鹤玄这才侧身看向她,道:“雪儿,当真是重情啊。那你我相伴十数载,这份情怎么就比不过这师尊的地位呢!”
他一只手依然掐着重竹,语气愈加疯狂,接着道:“我与百家为敌,只为护你周全!却落得个数十年不见天日的下场!你和这白眼狼,倒当真是般配得很呐!向你讨要?你还得起吗!”
空气似乎都被这紫气点燃,鹤雪双手捏拳,咬着唇,似有话说,却又迟迟开不了口。
没曾想,那头被捏着喉咙的重竹还能断断续续地笑出声:“呵呵呵呵呵,师兄,鹤玄,你以为,凭什么那群所谓的仙首,愿意留你一命数十载?你以为……是什么让你,活到现在!”
因为气门被扼,他说得断断续续,在场的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鹤玄气息有那么一丝紊乱,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破了禁制,借魂脱身的把戏,如若不是阿姐掩盖,当真不能被重风发现!几十年了,鹤玄,你为何还是如此天真!”
“阿竹!不要再说了!”鹤雪大声喝道。
重竹却是当作没听到,似要一次吐个够:“当初,若不是阿姐牺牲半条命,你早被百家散灵,魂渣滓都不剩了!你护她周全?焉知她不是为了护你,才甘愿匍匐在那群道貌岸然之辈的脚下!”
鹤玄瞳孔缩了又缩,整个人似乎都颤抖起来。他猛地将重竹甩开,这一下使了十成的灵力,连带着将禁制法阵都爆开来,漫天竹叶纷飞不止。
就在这竹叶之中,鹤玄一步步走向鹤雪。
他浑身充斥着怒气,周身紫光忽明忽暗:“雪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鹤雪望着他,刚开口喊了一声“师兄”,一股威压之气突然自门外袭来。
众人转身看去,重风已经站在堂前,背后是重烬门顶尖修士,他踏步而来,眼里没有任何情感,发出的声音却让人置身寒冬。
“鹤玄,又见面了啊。束手就擒,或者……再死一次。这一次我让你自己选。”重风没有动作,背后的修士却各个拔剑而立。
禁制破开以后,灵力波动整个山都能感受到。重风召人而来,俨然一副要将鹤玄挫骨扬灰的派头。
鹤玄握紧了鹤雪的手腕,突然一拉,将她护至身后。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跟从前每一次遇险时都并无二致。明明刚刚还要杀死对方,这一刻却又无意识地要护着。
鹤雪猛然抬头望向了他,就像多年前一样,她的大师兄依然是那副视死如归、“你能奈我何”的神情。绿央难得地在这位师尊眼里看到了氤氲的水汽。
“你以为你是谁!你师父是个老不死的没用东西,你又算得上什么!你当老子真的怕你吗!”鹤玄语气亦如当年。恍惚间,鹤雪以为又回到了那个仙宗上门示威的雪天。
如潮的美人面,蜂拥而至,重风面不改色,大手一挥,一道凌厉的罡风挥出。绿央心道:不好。冲破风羲的屏障,手里捏着魂器,直奔鹤玄而去,却被这道罡风瞬息间扇到了墙上,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风羲哪里顾得上其他,赶紧上去扶。
那头见风势带着杀意袭来,鹤玄一手掐诀正欲再战,未料鹤雪突然猛地抱住他,月华之力支起一道灵力屏障,罡风却未有收手之势。
鹤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前,我能保你性命。这次也可以。师兄,再信我一次。”
鹤玄猛地低头,只看到一个雪上初晴的笑容。
蓦地,灵力炸开,瞬息之间,众人如若置身极昼,纷纷抬手去挡这刺目的光辉。再睁眼时,那两人却是散成光点,通通消失在了原地。
绿央踉跄着扑到刚刚两人所在的地方,却只扑到一地还带着异香的紫色花瓣。
重风捏住一片花瓣,一用力,那花瓣便化作了点点粉末消散,他冷冷地自言自语:“重月,你以为你骗得过我吗?”
“就算身死魂消,也总能找到残魂。无论何法,给我找!”抛下这句话,重风拂袖转身离去,再不看这满屋狼藉。众修士得了指令,也迅速散去了。
破败之处,唯余绿央、风羲和重竹三人。
绿央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那片妖冶的紫色,半晌开口道:“重竹师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竹也支着玉笛,靠坐在了墙边,这满目的、裹着银辉的绚紫,让他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