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脾气也很暴躁的何胜军,因为这个臭脾气一辈子得罪过不少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再愤怒,嘴巴里也只有一句“那就是个憨憨”,再无其他更丰富的言辞可以表达。他的暴躁在冷眼人眼里,无非只是最简单的冒失。只有何朵明白,父亲所承担的,是一辈子默默无闻老实巴交的憋屈,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暴躁儿子。
“气死我了,这个人还有没有一点底线了!爸,你别跟他计较,你就当可怜他!当他就是个傻逼!单子他不愿意给就算了,你自己问清楚写下来——”
何朵还没说完,何胜军打断道:“哼,谁敢问?人家就不让你问!”
其实通过这一个多月来断断续续的清单,何朵看得出来父亲工作的周到用心,也看得出哥哥没有在其中动手脚。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都有最怕被人诟病的一面。哪些粘在心口、随时担心会被人揭开的伤疤,最后都会变成攻击他人的导火索。
“算了,爸,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他也是熄火,怕人看不起他,你要是跟着生气就亏了。”何朵无解,只好软语劝道。
“我才不生气哩,谁跟那个憨憨生气!”何胜军嘴里嘟哝着,连日来受到的委屈却更显而易见地流露了出来。
这么多年,何朵见识过无数次哥哥莫名其妙平大发脾气的时候,每每都是爸妈默不作声,静静坐在一边压制着心里的委屈和不满。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几年。
哪怕是一只铁碗,也经不起天天往地上拼命地摔啊!何况这是两个血肉之躯、年过花甲的老人。
生气,最容易让一个人的身体受到摧残。可是何平的脾气,连他自己都改不了,更何况别人。除了宽慰父亲别放在心上,何朵也没有其他办法。从小到大,她一直处在妹妹的最弱势地位,在家里最没有发言权,谁都可以使唤自己,但自己不能反过来使唤哥哥姐姐。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何家一切都是以年龄为资格排地位,似乎从自己生下来就是这样。
如今经济情况比哥哥姐姐都好,才逐渐硬气了一些,可在直接劝导哥哥怎么做人做事这方面,何朵始终没有勇气开口。她想象的出来,一旦自己开口介入,面对的一定是哥哥歇斯底里的疯狂。在妹妹面前摆出来哥哥的资格姿态,是穷困敏感的他最后的尊严防线。这便是何家的家风,是老泉村的习俗,是何家老幺的悲剧。
本来还说缓一缓,何朵却再也不忍心,当即给父亲转了一万块,让他先去安置物料。钱怎么来的,并没有给出缘由。她知道,如果晚几天再给父亲,他很有可能就把自己元旦时转给他和母亲的私房钱给充公用掉,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其实以何朵的收入,账户里随时存着三五万已经是常态,告知父亲需要等到月中发工资才有现钱,无非是说给哥哥和三叔以及家里那些亲戚。不然所有人都会觉得何朵的小金库无穷无尽,不然为什么房子一套又一套的买,车子一辆又一辆的换?这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感觉,何朵不想有。
一想到爸妈在哥哥身边常年受到的委屈,何朵就心里憋屈。无奈母亲这辈子都把自己和儿子死死捆绑在了一起,儿孙在哪儿她就一定要在哪儿,哪怕被当做丫鬟一样使唤,当做空气一样无视,她都无所谓,更别说每日都会“享受”到的雷霆之“恩”了。
“妈,因为你的封建思想,因为你对儿子孙子没有底线的纵容,害的爸这么多年来被你捆绑在一起,伺候着我哥一家人。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等我的房子装修好,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你、我爸跟我哥他们一家彻底分开!否则,你们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了!”
何朵这么一想,便迫切地打开手机日志,计算将来爸妈能住进房子的时间。正看着,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邻居你好,之前在朋友圈看到你在流浪猫救助基地做过公益,你知道怎么救猫吗?”微信署名是同住一栋楼里的邻居钟途途。
“是的。怎么了?”何朵回复道。
一张蜷缩在地上、生命垂危的流浪猫照片被发了过来。
“天哪!我马上到。你先在周边找一个纸箱子,把猫放进箱子里,不然它会害怕!”
何朵火速换了身便服,赶到小区门口的超市。猫已经被放进了箱子里,里面还放了一根热心老板娘支援的火腿肠。看照片时还以为是只小猫,因为蜷缩在一起,尾巴又很短。实际上猫的尾巴只有半截,另一半早不知去了哪里。
这是一只田园奶牛猫,全身黑毛,只有肚子、鼻子和下巴是白色的。从体长上看是一只成年猫,可全身上下却瘦的只剩骨头,这才导致何朵看照片的时候以为是只小猫。香肠就在猫的眼前,它却并没任何感觉。何朵稍微碰了碰它,小家伙除了微微抽搐,再没有任何反应。
猫咪每休息几分钟,就会努力抬头调整身子的平衡,却因全身瘫痪几乎动弹不得,只剩脖子还在一直往右边扭,扭的幅度大了,身子就会跟着歪倒。何朵只这么看了两眼,心就揪的难受,竟然连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它这样的身体状况肯定扛不住。老板娘,有厚毛巾吗?我买一个。”何朵问道。
“有旧毛巾,你看看能不能用,能用的话就不用买了。”老板娘从超市里拎出来两个旧抹布。
“可以的,肯定比没有强。”何朵赶紧把抹布盖在猫身上。
“咋办呀?不能吃也不能喝,还能救吗?”钟途途问道。
“要马上送到动物医院看看。你有车吗?不行的话我去开我的。”何朵说道。
“我去吧!你在这儿陪着它。”钟途途说完,便拖着壮硕的大身板跑开了。
“太可怜了,怎么会这样啊!”何朵心疼地说道。
站在旁边围观的老板娘说道:“这只猫这个样子都好几天了!几天前我在我家超市的仓库里看到过它,当时全身都是血,一动不动,吓得我呀!以为它死了。后来拿着铲子去铲的时候又不见了,可是今天又出现在了我家超市门口。这东西也是可怜啊,差不多四五天了吧,还能活着!”
何朵再次鼓起勇气打开箱子看了看猫,确认它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迹,可定睛一看,却看到了它那两只充血严重的眼睛。惊的何朵再次仰天叹息,轻轻把箱子遮住。
“老板娘,它今天在你家店门口待了多久了?”
“从下午就在了,一直瘫在这里不动。人来人往的,它也挪不了。我想碰它又害怕,想着让我老公回来了扔掉,但是我老公也不忍心动,这毕竟是一条命不是?后来咱们这个邻居就看到了,然后你就来了。”
何朵听着老板娘的讲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的冷漠面孔,难免唏嘘痛心。此时地库出口传来鸣笛的声音,钟途途正打开车窗对着何朵打招呼。何朵赶紧抱起箱子,小快步走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两人驱车赶到七公里外的一处动物医院。可医生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说了句“不好治”。
从拍片子、抽血到全身检查,花了一个多小时,等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十二点多。
“这只猫应该是三四岁左右,体重两斤。公猫,长期流浪,所以营养不良。它应该至少一周没进食进水了,而且大出血过,全身失血严重。刚才我们抽血都抽不出来,按摩挤压了半天才勉强抽出来一点点。猫的情况非常糟糕,你们看。”
医生指着电脑里的片子,继续说道:“猫的五脏六腑空无一物,连水都没有。全身骨骼虽然没看到明显异常,但是它却站不起来,可能是神经受损了。还有它的眼睛,全都是血,有一只眼睛里还有一条血吸虫。”
医生掰开猫的左眼,一条约五厘米左右的细长白线虫正肆无忌惮地在眼睛里游动,而猫咪却早已没有感觉。
“天啊,我受不了。”何朵背过身去,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医生,还能救吗?”钟途途问道。
“就算救,希望也不大,猫也受罪。看你们吧!”医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