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么，别哭了，净寻思那些伤心的。”念平婶见何文何朵在身边，知道自己一个外人也不方便，加上许娇兰的家里又破败到无处落脚，于是简单安慰了两句便离开了。

许娇兰抽噎了几下，调整了情绪，让自己不再沉醉于悲伤中。

母女三人很快便投入到紧张热闹的整理中。不动则已，一动才发现几十年来成长历程中的很多物件居然都还在。三个人一边回忆，一边欢快地说着以前的故事，同时手脚不停地翻找和整理。

“这不是我小时候一直玩的小锤子嘛，哈哈！”何朵拿起一个巴掌大的锤头给姐姐看。

“这哪里是你玩的，这是我以前玩的，后来有了你，才轮到了你手里。”何文说道。

“那也是我玩过的，我要拿走。”何朵说。

“我还说我要拿走呢！”何文笑道。

“咦，你看这个！”何文拿出来一个类似土烟枪的玩意把玩道。

何朵凑了过去，定睛一看，除了头部那个烟嘴是金属做的，整个烟枪的架子都是一块骨头。摇头说道：“真瘆人，这个我咋没见过。”

“咱爸以前抽过的，这个骨头是羊腿骨。”何文说着，把烟枪小心放到了一边。

“你看，朵朵，这些也是你小时候玩的。”许娇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旧鞋盒，那还是何朵小时候专门给自己“宝贝们”更换过的纸盒子，没想到过了十几年居然还在。

何朵打开盒盖，儿时那些令自己无限遐想的粗陋发饰和手串映入眼帘。明明都是几毛钱几块钱的塑料玩意儿，小时候却那么喜欢。经常会用夹子挂在头上，把自己想象成古装剧里衣袂飘飘的仙侠女主。何朵打算保留几个做纪念，可翻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质量好又颜值高的玩意儿，只得作罢。本来就是一盒垃圾，只因自己喜欢，只因充满记忆，母亲便一直保留至今。

由于常年不进阳光，人在屋子里待上一小会儿就会被凉气渗到冰冷透骨，三人只得忙一会儿便跑到院子里晒晒并不温暖的太阳，同时也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何朵家在村子里最高的地方，院墙边一条人工堆砌的石阶是通向村子下方的唯一路径。由于常年失修，加上这年夏天宁水又遭遇了十几年未遇的大暴雨，地基遭到严重破坏，石阶已经全塌，七零八落的乱石塌散一地，看的何朵悲从中来。

几代人的烟火记忆，就这样湮没在尘埃里。从此这里再也没有家，老人也没有了根。时代的光速变迁，往往冷漠却也极其客观。多年后也只有飞扬的尘土，还在无声吟唱那千篇一律的断舍离。

母女三人折腾了大半日，直到日落时分才算勉强弄好。翻箱倒柜好几遍后，满屋子满地都是丢弃的破衣破布和废弃的老旧玩意儿。反正房子也要推了，纵使一片狼藉，也无整理的必要。三人把东西塞满了车，回头看着家的方向，依依不舍。

“唉，你爸，连自己的家都看不上一眼。”许娇兰叹息一声，关上了车窗。

“既然现在也不着急住院，那我就早点回宁水了。之前落下的工作太多，趁年前这段时间我统一调整一下，正好弄完了回来过年。”何朵对一脸失落的父亲说道。

临走之前，何胜军千般不舍，以至于有些低落消极。近一年来自己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都是小女儿打点照顾，在他心里，小女儿早已是自己的家庭医生和主心骨。任何头疼脑热身体不适，小女儿都能快速给解决，吃什么药也都是随时调整，随叫随到。如今女儿要离开自己千里之外，他的心里真真不是滋味。

虽然儿子何平性情已经温和了很多，但还不至于能够立刻领会到如何细心照料自己。而他自来与大女儿有些许疏离，即便血浓于水，将来的适应过程也需要时间。何况大女儿也有丈夫儿子，时不时需要回原中的家里。唯一懂自己的老伴儿又一身毛病，头脑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根本靠不住。如此一来，小女儿一走，能事无巨细贴心陪伴在身边的竟再无他人。

看着父亲无精打采躺倒在床上，吸氧机呼啦啦地大声响着。何朵走过去，用手对着吸氧机感受了几下，说道：“这家伙声音真大，温度也高，你离远一点，尽量不要都朝着这边躺。”

何胜军便默默躺平，也不说话。长叹一声后，把手臂搭在了额头上，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呀！这咋还哭了？”何朵笑着，用纸巾轻轻擦掉父亲的眼泪。近半年来，父亲流泪的次数越来越多。何朵虽然心里难受，每次却都会以开玩笑的方式打趣他。她知道，如果自己一本正经地安慰父亲，只怕立刻痛哭流涕的会是她自己。

“爸舍不得你。”何胜军悠悠地叹道。

眼泪刷的涌了上来。何朵扑哧一笑，假装低头拣纸的功夫，让眼泪快速落到了地上。

长这么大了，这还是头一次听到父亲用如此直白的方式抒发自己的心意，自然令她瞬间被破防。一个年近七旬的要强老儿，一辈子未曾说过任何动情的话语。如今能够这般坦诚地表达，只能说他的心态已经非常不好，不好到早已没有心力去顾及什么面子和难为情。如今的父亲，俨然就是一个百般依赖自己的无助小孩。

“哟哟，看咱家老汉儿熄火滴！想啥呢，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就走十天，你一部电视剧没追玩我就回来了！”何朵在床的另一侧打开衣柜收拾着，不敢看父亲。忙碌的背影可以掩饰自己的心痛，也可以让父亲不用手忙脚乱地擦拭眼泪。

“我知道。”何胜军的声音软软的，像个软绵绵的老头，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就是心里不舍得。”

“适应两天就好了，我姐我哥都在，我三叔小姑也都在，家里这么多亲戚照顾你，多热闹！”何朵感觉自己情绪已经平稳，便大胆地坐到床边，看着父亲说道：“你和我妈在江临，无依无靠，没有朋友亲人，太孤独了，现在正好可以热闹过年，多好！我这一年一直没好好上班，领导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所以我必须早点回去把工作安排好，给领导一个好印象。马上就过年了，一到过年就会发年终奖。为了这个年终奖，我也得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一把。你就好好听话，安安心心养身体，十天后我一定准时回来。好吧？好吧？”

何朵笑着看着父亲，直到他像个无辜又乖巧的小孩一般，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