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握住信久久不语,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好半晌,这才起来梳洗。
庄子外白雾茫茫。
立冬了,天开始转凉。
远近的田埂上,都有下地的村民,看到冯蕴,姚大夫家的汪嫂子笑吟吟地过来。
“里正娘子看过孵小鸡没有?”
冯蕴愣一下,这才想起上次给的鸡蛋,他们家说是要用来孵小鸡的,于是也有些好奇。
“孵出来了?”
汪嫂子兴奋地道:“你来看看?”
冯蕴点点头,跟着她过去。
两家不到十丈,来去很是便利。
姚家的门扉是一个竹篱,里外都种了菜,但汪嫂子显然没有什么经验,菜苗长势不是很好,于是冯蕴又指点了一下。
汪嫂子很受用。
“下一茬,我便按里正娘子说的来……”
姚大夫在屋里忙,看到冯蕴吓一跳,连忙拍干净衣裳上的药灰,起身拱手,“里君,请上座。”
冯蕴微笑:“姚大夫不用客气。”
汪氏笑着嗔他,“邻里邻居的,老姚你何须如此,倒把里正娘子客气得不自在了。”
又拉着冯蕴去墙角垒起来的一个草窝,“来,你来看,就在里头……”
冯蕴嗯一声,本想回头朝姚大夫施個礼,却恰好看到他长长松口气的样子,被她撞见,又紧张又尴尬地一笑。
那表情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以前姚大夫不是这样的。
一个坦坦荡荡的大夫,何至于此?
冯蕴看过孵小鸡的窝子出来,悄悄问汪氏:“最近姚大夫有没有古怪的地方?”
汪氏愣了愣,“古怪的?没有啊……”
冯蕴轻唔一声不再问了,汪氏却不依不饶,拉着她紧张地反问:“是不是老姚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冯蕴微愕,笑起来。
“嫂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汪氏眼一斜,“女郎别怪我嘴没把门,说的话不中听。你说你那庄子里,一个个美人儿,就跟那画上长出来的似的,你说我们家老姚,哪会不眼热的……”
噗!
冯蕴道:“这个你还真是冤枉姚大夫了,平常他来看诊,都是循规蹈矩,从来不多看多问,实诚着呢。”
汪氏道:“我看未必,这两次去你们家看诊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看他八成是被哪个美姬迷晕了头……”
这两次姚大夫去庄子里,都是为淳于焰看病。
淳于焰美是美,可戴着面具呢,姚大夫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哪里会因为一个戴着面具的贵人就忘了本分?
除非是淳于焰本人给了他什么压力……
冯蕴隐隐觉得有什么猫儿腻,可姚大夫既然不肯说,她也不便去问,只和汪嫂子闲聊几句,看了看自己的庄稼,就回去准备石观码头接人的事情。
两日后,天不亮她便出门了。
邢丙套了一辆牛车,带上十来个部曲,与她同行。
叶闯听说她要去石观县接人,也挑了几个精锐跟上,丝毫不敢怠慢。
晋齐两国在打仗,但无论什么时代,总有那么一些能人,可以在战区开辟出通道。更何况,魏礼在齐肯定是可以安全通行的,主要是怕晋国这边出麻烦……
因此他让冯蕴去接。
一旦到达石观县码头,再出什么事情,就该是冯蕴自己的事情了。
-
石观码头。
这个战前繁忙的码头,眼下冷冷清清。
冯蕴到达的时候,天刚亮,她坐在牛车里,让葛家兄弟四下里晃悠一圈,没有发现异常。
河边雾气很大。
魏礼的船只靠岸时,就受到了北雍军的盘查。
冯蕴静静地看着,魏礼朝她那边指了一下,几个北雍军士兵回头看一眼冯蕴的牛车,又将船只仔细搜查一遍,放了行。
“女郎久等。”魏礼抱拳上前,一副客商打扮。
冯蕴撩开帘子,看着魏礼身侧那个牵着孩子,头上包着青布的女子,谢过魏礼,突然红着眼睛叫了她一声。
“云娘……”
孔云娥迟疑一下,弱弱地唤:
“阿蕴?”
冯蕴下车,朝她张开双臂,久别重逢那般深深拥抱半晌,才作势拭泪,然后低头看她旁边的孩子。
“这是衡阳吗?长这么大了。”
说罢塞了一包早就备好的枣泥糕。
“乖孩子,叫蕴姨……车上还有零嘴,你们娘俩上去坐着说话。”
孔云娥没有多说什么,回头看了魏礼一眼。
冯蕴察言观色,笑了笑:“这次多亏魏君相助,不然你我姐妹尚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魏礼看着她二人,哈哈大笑着拱手还礼。
“无妨无妨,只是捎带而已,女郎不必客气,往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会再来叨扰魏君的。”冯蕴笑道。
两人在牛车边相互揖礼拜别。
冯蕴领着孔云娥上了牛车,带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去。
离石观码头远了,这才收敛了笑脸。
“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孔云娥垂着头,点了点,脸上有难言的别扭。
“阿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你我姐妹还能相见……”
冯蕴轻笑一声,“是啊,当年我把你当姐妹,你却投靠冯莹,暗地里使坏害我,我以为你能得些什么好处呢,不料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孔云娥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艰涩,将瘦骨嶙峋的儿子抱紧。
“你将我带到安渡,是为哪般?”
冯蕴眉头皱一下,看着她怀里搂着的三岁小儿。
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帮你。”
“为何要帮?”孔云娥问:“我曾害过你。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