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呈的行宫在竹河对岸。
一场疾病过后,萧呈清瘦了许多,但雅致清贵不改,一身素衣不着帝王袍,端坐上位仍然如芝兰玉树,名士风流,人间明月。
谢丛光垂头丧气地进门,礼毕,吭哧吭哧说半晌,有些懊丧。
“末将一时冲动,差点坏了大事。”
萧呈目光温和,似乎笑了一下。
“谢将军一心为国,忠勇可嘉,何错之有?”
那天皇帝夜渡竹河去见冯十二娘,谢丛光是听人说过的,但他是个武将,心思没那么细腻,皇帝城府又极深,他并不觉得冯十二娘真的会是皇帝的心肝肉。
想到冯莹痛哭下跪挨耳光的样子,他一个大老爷们,都替皇帝觉得难受。
“冯夫人今日受委屈了。”
萧呈皱起眉头,没什么表情。
“她打人了?”
她?谁?
谢丛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语气温柔问的“她”,是冯蕴。
为何不关心他宠爱的冯夫人一句?
谢丛光摸了摸脑门,点头。
“打了,打挺狠。”
萧呈心头微颤。
冯蕴那样一個人,会当众打人,口出狂言?
要不是出自谢丛光之口,萧呈是不信的。
谢丛光不清楚皇帝的想法,又多了句嘴。
“冯夫人出自许州冯氏,品貌尚佳,娴静温雅,原本可当中宫大任。但今日的事,难免会传出些不堪……陛下还是要慎重些才好。”
谢丛光以前对冯莹为后,没什么意见,也像其他大臣一样,认为皇帝应该早立中宫,以正国本。
但冯蕴说的那些话,他也听入了耳。
“冯夫人的身份,不合适。”
说罢又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为社稷着想,也该多进些美人,为皇室绵延子嗣。”
这些话平常文臣们嘴里说来,萧呈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没想到谢丛光这样的武将,也会有劝纳的一天。
他淡淡一笑。
“爱卿竟有工夫为朕操心。看来是并州新收的侍妾不够讨喜?”
谢丛光哑口。
萧呈却是一叹,“要是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谢丛光怔了怔。
皇帝的眼里是揉碎的情绪,音色哑淡,含糊又坚定。
“下去吧。朕有些累。”
谢丛光暗自嗟嘘,告饶退下。
萧呈脸上的笑容慢慢凝滞,垂目握着茶盏仰头而尽。
“多亏萧三不娶之义,让我免跳火坑。”
耳畔仿佛出现冯蕴的声音。
萧呈头皮都要炸开来了。
头痛得极狠,他掏出瓷瓶,倒出里头的药丸塞入嘴里,大口大口饮水。
水渍顺着他的下巴淌下来,冰冷冷的,却怎么也冲不散胸膛里堆积的胀闷……
心脏怦怦跳动。
恍惚间是冯蕴在哭。
绝望的呜咽,从那座废弃的宫殿里传来,惊得寒鸦四窜,飞上高高的宫檐。
那些他前世没有听过的,看过的画面,疯了似的往他脑子里钻……
“阿蕴。”
“你是我妻啊。”
萧呈抱着头,在噩梦般的幻觉中,痛得汗流浃背。
-
陈设雅致的屋子里,熏着名贵的香。
冯莹躺在床上没有动,一头长发垂在枕上,像个死人似的。
仆女小心翼翼用冰帕子替她敷脸。
帕子落在脸上,痛得像小刀割肉一样。
陈夫人在旁侧看着都忍不住发颤,她却一动不动。
“乖,痛就告诉阿母……”陈夫人心疼得什么似的,握住她冰冷的手,不停地搓揉。
“阿母,女儿无碍。”冯莹抬了抬眼,“比起今日的羞辱,这点痛算什么呢?”
“你还知道那是羞辱啊?”陈夫人很是埋怨,想戳一下她的额头,看她伤成这样,又忍了下来,嗔道:
“那小贱人就没安好心,亏你常在阿父面前替她说好话……”
冯莹沉默片刻,湿了眼眶。
“她到底是我的长姊,我眼睁睁看着她坠入火坑,没有拉她一把,还嫁了她心爱的男人,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你傻啊。”陈夫人瞪她。
在议馆小街上丢尽了脸,她都恨不得拿刀子把冯蕴碎尸万段了,哪里听得女儿维护的言论?
“就她那一身骚狐狸味儿,不送去敌营,也早晚是个祸害,就跟她短命的娘一样,非得污了冯家的门楣不可。你以为我和你阿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几个……”
冯莹面色绷紧,越发不高兴了。
“阿母快别说了,要陛下知情,还不知怎么想……”
陈夫人听到萧呈更来气了。
“你让那小贱人伤成这样,还顾及他?我看他待你,就没有半点夫妻情分……”
“阿母!”
冯莹最听不得这种话。
“陛下待我极好,从未亏待,我们夫妻和和睦睦,怎生就没有情分了?”
看她不悦,陈夫人住了嘴,“你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