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怔了片刻。
转身,朝他走过去,眉眼从容,步伐轻盈,在暗淡的夜色里,整个人柔和得如同一汪秋水。
目光相汇。
冯蕴皮笑肉不笑地行礼。
“齐君有何指教?”
萧呈眼前一亮,沉寂许久的胸腔仿佛被羽毛拨开,再用响鼓重锤。
他看一眼身边跟着的平安和吉祥。
几个仆从默默地退了下去。
冯蕴撩眉看着,一动也不动。
她没有屏退仆从。
也没有必要。
横竖有人把脸凑上来挨打,多几个人观看,岂不更好?
萧呈看一眼她身后的人,嘴角凝滞片刻,轻声问:
“你也是受世子之邀,前来夜宴?”
冯蕴看着他,不卑不亢。
“不请自来。”
萧呈:“为何要走?”
他容貌清俊,眸色含情。
比起以前,他分明更懂得怎么吸引女人了……
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就凭这张俊脸这一身风姿,萧呈称得上南齐公子第一,绝艳萧郎。
冯蕴想着想着便笑了。
“不敢与齐君同席,怕瓜田李下。这个回答,齐君可还满意?”
萧呈目光微暗,声音淡了几分。
“我与世子谈正事,又有涂堡主夫妇同在,你怕什么?”
他蹙眉,目光深邃。
“怕裴獗误会?夫妻反目?”
冯蕴轻笑,表情比方才松快了几分。
她直呼其名。
“萧三,我以为你只是轻狂薄情,没料到你还患有痴傻之症。是何人给你的自信,认为我们夫妻感情,会因你反目?又是何人给你的勇气,在他人的妻室面前,大言不惭?哼!盘中败絮,无自知之明,我只是纯粹地……怕败了胃口。”
萧呈变了脸色。
片刻,他才沉沉出声。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冯蕴扬眉轻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萧呈迟疑一下,道:“西京大殿上,那些指你谋逆的信件……”
他喉头发酸,嗓音低哑。
“为何不早些托人转交给我?”
冯蕴耳窝里嗡的一声。
西京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远在台城的齐国皇帝,竟然一清二楚。
冯蕴想到那些信里露骨的相思,脸颊隐隐发热。
“你怎会知?”
萧呈没有直接回答,走近一步,双眼直视着他。
冯蕴去西京前,任汝德每次信里,都说冯蕴和裴獗误会频频,冯蕴对他仍有思念,萧呈原本不信的……
直到他收到消息。
西京端太后拿到大量冯蕴写给他的信。
亲笔信。
信的内容,一字不差的抄送到了台城……
萧呈读之心碎。
是何等深沉的情感,才会让一个深闺女郎,写出那么多蚀骨焚心的文字……
长夜思君,念念不忘。
妾身此生,只盼萧郎。
她甚至想好了要身入虎穴,为齐军出力,以全忠贞。
他问:“信上所写,全是你心意?”
冯蕴冷笑,“连信的内容,你也知情?”
萧呈视线凝住,隔着夜色,在班驳光影里,定定看她。好似要把多年相思全都找补回来,舍不得错过一丝一毫……
“阿蕴,你拳拳真心,我知道太晚,错失许多……”
他喉头哽动,嗓子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怪我……来得太晚。”
重生得太晚。
错过了安渡城破,也错过了冯蕴被送入敌营,没有及时联系她,缓解她的绝望和不安……
以至于完全被动,一步步看着她越走越远,甚至走向了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道路,直到他再也无法弥补那隔世的遗憾。
“你怨我,我明白。可否给一个机会,听我解释,以便让彼此释怀……”
夜色凄凄,萧呈双眼沉寂,好似粘在她身上似的,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拉她。
冯蕴往后退。
一只大手从旁边横过来,握住萧呈的手。
“齐君不介意,多一个人听吧?”
冯蕴压在胸膛里的那股气,提起来,又沉下去。
裴獗什么时候来的,她竟全然不知……
侧目望去,仆从们低着头,望着脚尖,大气都不敢出。
她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像个局外人似的,看裴獗和萧呈紧握的手。
夜色下。
二人表情都很平静。
可双人四目一望,便火花四溅。
不知裴獗使了几分力,那两只手久久没有分开,而萧呈的表情,从起初的从容,渐渐有些不淡定了。
“世子庄里酒好,何不同去畅饮一杯?”
裴獗仍没放手。
“何必打扰世子?齐君与我是连襟亲戚。要饮,正该去长门。”
他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客气的,冷淡的,目光隐隐发寒。
萧呈的手腕,慢慢轻颤……
面容平静,眼里已有惊涛骇浪。
他也从小习武,从未有一分懈怠,换了普通人在他手下,说不得要碎骨头。
可裴獗的力气太大了。
他以为尽力了,不料还有,还有……
绵绵不断……
萧呈隐忍着疼痛,不想在冯蕴面前落了下乘,白着一张脸,淡淡问:
“合适吗?”